妥巴在通往前廳的門前停下腳步。
“我將在此等候。”它恭恭敬敬地說,臉上幾隻歪斜的眼睛全盯著那扇房門。
姬尋允許了。在前廳裡需要的隻有家主。他讓荊璜坐在廊邊的水榻上等候,然後獨自推開虛掩的門。
他進入前廳。在臨近午夜而未完成任務的時刻裡,這房間已無法招待訪客。它變得無限廣袤,地麵在焦灼棕紅的空氣裡曖昧地變換著,有時像沙土,又是像泥漿。氣流扭曲了光線,也模糊了姬尋的視覺,使他無法看清任何明確的輪廓。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不明確的氣味。金屬、機油與血,有時則是肉與腐敗物,空中高懸著龐然而昏紅的太陽,看去比他腳下的地麵還要廣大。從它放射的光耀裡浮現出種種幻影。山脈與城市。殿堂與高樹。臂生刀鋸的軍團。
它們的形象距離他很近,可是發出的聲音卻很遙遠,像從某條管線裡傳來的。另一種雜音則緊緊依附在他耳中。一種高亮卻輕微的樂聲。又像無意義的低語聲。
姬尋低著頭往前走。他沒有顯露畏懼或著急,一切全在安排裡。當他從小山似的獸群邊轉開後,終於看見一隻懸掛在空中的金鈴。它渾圓鏤空的球狀外殼正不斷旋轉著,與內部核心的方向正好相反。細微而清楚的鈴聲從六角形的空洞裡持續發出。每個孔穴裡的頻率都有所不同。
這是整個房間內唯一能讓人清晰看到的,具備實體性的物件。姬尋走到它附近,麵對它跪坐下來。
“我已準備好了。”他說。
鈴聲持續。他的視野變得更加混濁昏花。血管似的紅絲在他眼前蔓延,形成斑塊與圖案,如有生命般蠕動著。
想象。他明白這點,並且平靜地繼續著。賦予形體並不是這件功課的必要步驟,但這麼做能夠觀察到更多跡象。這正是為何他永遠拖到最後一刻才走進前廳。
紅色生長著,開始形成輪廓。最終它變成了一個飄渺而輕盈的人影。這條朦朧的紅影個頭高過金鈴,細節非常模糊。她的聲音從天上傳來。
“問答一。”紅影說。
“我將留在屋中。”姬尋說,“今日如此,明日亦然。”
空氣裡的腐敗味淡去了。他抬頭注視審問者。那紅影的邊緣猶如燃燒般扭曲著。
“問答二。“紅影說。
“我對外界已無任何興趣。“姬尋說,“一切曆史皆已終結。所能回顧的隻有往事。”
天空迅速地黯淡下來。從熄滅的太陽後露出沒有縫隙的金屬鋼板。
“問答三。”紅影說。
姬尋很短地沉默了一會兒。他看著紅影從邊緣處散發處的血焰。想象。源自於他的想象。他和荊璜一樣看了太多潛在的曆史。
“我感到幸福。”他平靜地回答,“沒有其他地方能比這裡更讓我滿意。”
在他身後,一棵吊滿屍體的巨樹幻影上,雀鴉發出遙遠而淒厲的慘叫。那叫聲隨即就和燃燒的紅影一樣消逝在變暗的光線裡。
前廳原本的樣子逐漸呈現出來。這狹小低矮的圓廳,沒有任何來自天空的東西,它是由很少的一點木料,以及金屬、化合材料、電纜、能量池和聲振裝置製作的。這狹小的空間是整個家裡唯一不能擅自改動的部分。訪客們待在這個屋子裡,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得是真誠的。
姬尋跪坐在圓廳中央的地板上。借著電燈的照明,他凝視著從天花板上垂掛下來的金球。它已不再旋轉。當姬尋用手指推動它時,沒有一點碰撞聲響發出。
他從地上站起來,推門走出前廳。
門外,管家妥巴仍在等他。荊璜坐在冰涼的水榻上,身體靠著牆壁,已經困倦地睡著了。
姬尋把他喚醒。在短暫的休息過後,患者的眼神似乎比早先要清醒一些。
“今日已結束了。”他說。
荊璜朝前廳看了一眼。對於遊離病患者而言,那已是種對外界的強烈反應。姬尋把它視作是積極的跡象。
“或許,”他試探著說,“下一次你和我一起進去?”
荊璜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