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彆那麼做。”妥巴用它天然帶著一點奚落的口吻說,“給病人行行好吧。彆塞給他刁鑽難題。”
姬尋隻是微微一笑。
“問答不會為難病人。”他仍然勸導道,“我的回答會作為第一對象。隻要我還在這房子裡,第二順位的答案不會有任何懲罰。”
他儘量激發起荊璜的興趣,但效果並不顯著。妥巴敲敲腳後跟,繞到他們前頭。
“午夜已過了。”他仿佛帶著喜悅宣布道,“新的一天。”
“他該休息一會兒。”姬尋說。睡眠與肉體無關,是為了修整紊亂的精神。
妥巴在前引路。他牽著荊璜重新走上十樓。這一次姬尋運用了他作為家主的能力,讓每一層台階的數量都大幅減少了,但卻沒有抹除荊璜創造的部分。
他們又回到了午夜前離開的門前。姬尋打開房門,露出後頭簡陋而整潔的石窟。離門最遠的牆角下鋪著草席,看起來寒酸又不夠舒適。
但那已足夠用了,打開房門以前,姬尋已在席鋪下構思了一個保溫係統,足夠讓人安穩入睡。
他把荊璜送到席上,自己則悄然關上房門。妥巴歪扭橫斜的眼睛笑吟吟地打量著他。
“我想您不打算按時睡覺。”它說。
實際上,姬尋從不久睡。對於緩解肉體疲勞,他有很多種替代睡眠的法子。他隻在集中思考後做短時的休憩,好讓思維恢複敏銳。但現在他不需要修整,他感到自己的頭腦仍很清楚。
“現在是什麼時候?”他問道。
“午夜快過一刻。您需要吃點什麼嗎?”
姬尋不感興趣地拒絕了。他隻在禮儀的場合上花費大量時間吃喝。有些人熱衷於這種娛樂。他知道荊璜也保留著相當多的飲食習慣——不過,那僅限於素食。
宗教。當他往書房走時,從荊璜的餐點聯想起這個詞。在這座城裡信仰宗教不會得到什麼實際好處,或者應該說,更多的好處。因為每個家庭得到的都是無限。信仰成了周期性的流行,就和服飾、遊戲與哲學一樣。人們會約定好這段時間遵從什麼樣的觀念,遵從什麼樣的規矩,有時甚至還在某人家裡舉行祭祀。他們可以把信仰活動做得十分完美,因為所有細節都能從過往的曆史裡學習。這或許也是一種聰明的娛樂,因為構建種種局限的觀念是有助於預防遊離病的。
他不知道荊璜遵循的是什麼樣的信仰。某種溫和的泛靈論。他推斷。或是道德主義。強調慈悲與仁善。
或許他將從這個角度去介入荊璜的幻想。他打開自己的房門時這樣想著。緊接著他踏上一片幽暗深空下的冰原。那冰原是某段曆史的截麵,隻剩一塊很小的空地,矗立著一座黑色石塔。他慣用的書房與研究室。
在空地以外的地方,包裹黑塔的是未知的黑暗。一片反映心靈之貌的異質空間。有時,某些東西潛伏在黑暗裡,窺伺這孤獨的居所。它們甚至會惡作劇地敲打房門。曾有一次姬尋短暫地睡著,睜開眼時發現塔外貼滿了切成紙片般細薄的血肉。他做了一點檢驗,那些血肉和他自己身體的藍圖完全一致。
狡猾而惡毒的冒犯者。但他不以為意,因為它們無法突破黑塔,更不會出現在他麵前。這裡是過去,同時更是他的屋子。他作為主人的權威無可動搖。
他登上黑塔外部的旋階,但沒有立刻進入書房。在中途,他停留下來,注視塔外的黑暗。當他在視線裡投注思維與想象後,那片無形的心靈之質蠕動著,重組出他腦海中的景象。
由能量線勾畫的幾何體在深空中旋轉發光。它們是四維構體的可視投影。每當姬尋在想象中將其翻轉,那降維後的圖景也隨之變化。他構思著,尋找一個可能的出口。光圖在他的思索中鋪滿整片天際。然而,當他試圖將這超四維體以物質材料顯現時,能量便因思想的矛盾而湮滅了。他那便利的草稿紙恢複成一片純粹的黑暗。
姬尋站在旋階上。他並不感到失望,因為那終歸隻是一種方法的訓練。如果他想要這個超幾何體,屋子可以直接為他製造出來。重要的仍然是可驗證的途徑。
他可以繼續這個訓練,直到妥巴過來告訴他荊璜醒了。但他聽見塔內細微的報時聲,一種奇怪的熟悉感便使他停了下來。淩晨三刻。他在塔外站了足足兩刻時間。
或許是時候回到書房裡,把這空間還給它在曆史上的主人。現在,他更願意把精力放在對遊離病的研究上。
他走完旋階,回到書房裡。室內仍然保留著原本的狀態。一本書攤放在桌上,那溶液人的冒險故事。這時姬尋沒有任何意願讀這本書,他那遊離現實的異樣感已完全消退了。他伸出手,指尖掠過最底部的那行字。
“……溶液人使勁地搖晃身體。他把自己搖勻,重新變得冷靜而聰明。現在他開始下一次行動……”
字跡在他眼前破碎了。從那些針尖般細小的字縫裡,每個迸裂的光點都比恒星爆發更為明亮。姬尋在那幻覺中失去了意識。
他如死屍般僵直地坐著。好幾分鐘。塔外響起濕漉漉的腳步聲,有人愉快地用腳跟敲打地麵。
“三刻七分!三刻七分!”妥巴怪笑著喊道,“時候到了,你這死人!快給我們大夥找些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