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藍色的煙,不止是遮蔽了周雨的視線,似乎還將他的整個頭顱都充滿了。哪怕他闔上雙目,眼瞼內側也是一片幽冷的暗色。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似乎在苦澀的氣息中昏迷了。意識載沉載浮,朝著水流深處飄去。
“……小鯉,把水放在那裡……替他的血……”
從遙遠處傳來說話聲,其中的意義他卻似懂非懂。那似乎是在布置著某種場地,不時出現關於方位的字眼。
“……不要緊,反正也不會再見麵了……”
水流開始激烈地搖蕩。雖然根本睜不開眼,他卻覺得自己正往某個螺旋的空洞中跌落。那轟鳴聲有規律地震動著耳膜。起初讓人誤作是水流,但愈是聆聽,愈會發覺其中混雜的金屬雜音。
在巨大的空洞中,金屬長龍帶起呼嘯的風。
……他正坐在一輛列車上。車廂內燈火通明,他卻困得怎麼都睜不開眼,隻能聽到列車到站時的廣播聲。隨著列車門打開,有一個人走進車廂。
車廂內的回音很空曠,似乎沒有幾個乘客,那個新來的人卻徑直走到他身旁坐下了。
“你聽說過猿夢嗎?”那個人忽然開口問道。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性聲音,周雨依稀耳熟,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他在困倦中含糊地應了一聲。
“那是一個關於夢的城市怪談。據說有個人做夢時來到一個車站,看到一輛通往‘死亡’的列車。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所以沒有害怕,就抱著好奇心自己坐了上去。”
列車有節奏地顫動著。從外部回聲判斷,他們應該穿行在地底隧道當中。
“死亡列車開始前進。第一站是‘生人片’,坐在最後一個的人就被活剮了。第二站是‘挖出’,坐在倒數第二個的人被活活挖出眼睛和內臟。按照座次順序,下一個就是做夢的人。”
對方言語的聲音流暢而動聽,非但沒有恐怖感,反而顯得很溫和。周雨很想睜開眼看看對方,身體卻被麻醉似地動彈不得。
“第三站叫做‘絞肉’。他看到拿著電鋸的小人向他走來,心裡害怕極了,馬上強迫自己醒了過來。醒來以後,他覺得這個夢很有意思,還當成趣事說給朋友聽。”
列車的速度逐漸緩慢下來,似乎是要準備進站。
“但是,幾年後的某一天,他在睡覺時忽然又聽到‘絞肉站’的報站聲。這一次,他怎麼也無法自己醒來了。電鋸離他越來越近,就在他陷入絕望時,夢又自行中斷了,他知道自己活了下來。”
列車停了下來。坐在他旁邊的人站起身,似乎準備下車。
“——但是,在他睜眼前,聽到自己的房間內有人說‘你又逃掉了,下次是最後一次咯’。他很確信那是他在清醒時聽到的聲音。自那以後他再沒有做過第三次同樣的夢。
“……不過他也明白,第三次做夢的時候就不會再醒來了。這就是‘猿夢’的故事。”
金屬摩擦的聲響傳來,似乎老化很嚴重的列車門向兩側打開。
在走出車門以前,對方俯下身,用溫和的聲音在他耳畔低語:“這就是第二次。姑且,這次就先放過你吧。”
足音逐漸遠去。車門發出三聲警示聲後重新閉合。車廂又開始在呼嘯風聲裡搖搖晃晃。
他依舊持續著朦朧的昏睡。在光影交錯的鋼鐵搖籃中,不管再怎麼努力也無法醒來。不知過去了多久,直到全身都傳來麻痹感,他才勉強撐起眼皮。
站台廣播裡正回蕩著舒緩的輕音樂旋律,是薩克斯管演奏的《回家》,他判斷這裡應該是終點站。但因為意識混沌,他剛才沒聽清楚站名。不管怎樣,隻能先下車去看看了。
車廂內亮得刺眼。他忍受著眼前晃動的殘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睡得實在太久,血流不暢的雙腳完全使不出力氣。他隻能扶著車廂內壁,踉蹌著走出車門。
站牌上寫著“南浦站”。他稍微回想了一下,確然有幾分印象。那似乎是米根竹市地鐵四號線的終點站。不過,這裡離周妤的日常活動區域很遠,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裡。
為了找到答案,他一邊往站外走,一邊從外套裡掏出手機。打開社交軟件後,最近聯係人是“高大壯”,顯示的最新消息則是“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