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並沒覺得自己被這個事實刺痛了,早在很多年前他已然接受事實。可他也有沒法向俞曉得絨解釋的部分:誠然以他們這些本地人的眼光來說,雷根貝格不是他的家,但要是從幾百億光年外或是彆的什麼星層看來,某些外賓恐怕會覺得整個星係都是他的家。不管他在這個過於龐大的故鄉裡有多無足輕重。不過即便如此,誰會特意給他送一個包裹來呢?他熟悉的天外之客都離開了。莫莫羅還在,但卻暗暗地避著他。這個永光族根本不可能明白怎樣把一個包裹寄到銀蓮花路十五號,更彆提是一個偽造了單據的假快遞。他想不出誰能辦到這一點……真的嗎?
有個人選突然跳進了他的思緒裡。他以前沒想到,因為他從未見過對方,可是他的確知道她也在附近——陳薇有個徒弟在這周邊,不是嗎?那個徒弟肯定知道他是從哪兒回來的,而且要送一個匿名包裹到鄰居門口也半點不難。這不像陳薇會開的那種玩笑,可誰也沒說她的徒弟不能是個好詼諧的人。或許她正等著他上門打聽呢。
“我們周圍住的都有誰?”他問俞曉絨,“都還是那些老鄰居?”
俞曉絨瞪著他:“你懷疑是鄰居惡作劇?”
羅彬瀚本想習慣性地否認她的揣測,否認一切俞曉絨對他的懷疑幾乎已經成為他的本能。但這一次他克服了心虛,而是故作神秘地說:“算是種可能?我發現,咱們院子前頭那一家的花園變化挺大的。”
“老格爾格斯家搬走了。”
“那現在住的是誰?”
“昂蒂·皮埃爾。她是個音樂教師,一個人住。”
“噢。”羅彬瀚說,“她和你們關係怎麼樣?”
俞曉絨又開始用觀察者式的目光打量起他。羅彬瀚對她這種神態感到警惕,這小丫頭片子向來喜歡表現出自己知道得很多,但她不可能真的知道。她隻是喜歡搞些虛虛實實的疑陣。
“媽媽想讓她教我鋼琴。”她說。
“但你沒學。”
“我沒學。”俞曉絨不耐煩地說,“我想聽鋼琴演奏的時候會去買張音樂會門票的。”
“你才不會。你的屁股在板凳上坐不了十分鐘。”
“你還想不想了解昂蒂·皮埃爾?”
羅彬瀚恭敬地低頭哈腰,請她繼續說下去。
“她有語言障礙,不過聽力沒問題。她脾氣有點怪,和我們關係不錯,媽媽挺喜歡她的,但她很少主動和彆人來往。”
羅彬瀚注意到她皺了一下眉。
“她在這兒的學校裡教書嗎?”他裝作感興趣地問。
“我想沒有。她不怎麼出門。”
“這麼說,她不怎麼出門卻有收入。”羅彬瀚故意用強調的語氣問,“鄰居們都怎麼看這件事呢?”
“我不清楚。”俞曉絨說。但她的語氣說明她應該很清楚,並且其中的某部分不怎麼讓她高興。流言蜚語一向是熟人社區的特色,絕不會少,也絕不會隻有動聽的話。
羅彬瀚知道俞曉絨很不喜歡這一套,而這件事常常叫羅彬瀚覺得很古怪:俞曉絨自己就是個特彆善於刺探的鬼靈精,可對於那些真正常見的秘密,像是藏在衣櫃裡赤身裸體的情人,藏在知名不具的節日包裹裡的現鈔,或者已婚人士的轎車裡找到的帶著夜總會標簽的火柴……這樣的事情並不會引起她的興趣。他妹妹就像某種野獸,一匹在樹林裡夜遊的狼,總是從四麵八方的風聲裡嗅到血腥味。她對於人們不能見光的醜陋私生活卻似乎缺乏好奇心,就像狼不會關心人穿什麼顏色的內褲——他趕緊把這個可怕的念頭從腦袋裡趕走了。
他裝模作樣地擺出沉思的架勢:“這個昂蒂·皮埃爾平時沒什麼特彆親密的朋友?會給她經濟援助的那種?”
“她拒絕了所有想追求她的男人,除非你在暗示媽媽。”俞曉絨冷冷地說,“媽媽有時邀請皮埃爾小姐到家裡吃飯,這是她最容易接受的邀請了。”
“她經常來嗎?
“媽媽邀請就會來。”
“這麼說,你媽媽也挺喜歡她的?”
“她隻是想找個人看住我。”俞曉絨不情不願地說,“昂蒂·皮埃爾家的位置很容易看到我們這兒的動靜。”
羅彬瀚長長地哦了一聲,顯出很感興趣的樣子。他心裡卻琢磨著這安排究竟是誰做的。昂蒂·皮埃爾,陳薇的徒弟,恰好住到俞曉絨對麵的房子裡,並且自然而然地取得了俞慶殊的信任。後者或許隻是巧合,但前者可得頗費一番手腳。陳薇說這些是荊璜安排的。這可能嗎?荊璜學會怎麼點外賣都是他教的。他認為這件事多半還是法克做的。
“我們去見見她吧。”他提議道。
“現在?”
“就現在。我還多帶了點土特產呢。”
他看得出俞曉絨為這個提議感到吃驚。她的眼神瞟向桌上的包裹,目光中似乎帶著困惑,但是當她開口時,聲調聽起來依然不容置疑:“皮埃爾小姐不會送這個過來。她不喜歡開玩笑。”
“但我們還是可以過去看看她,問她上午是不是看見過什麼。畢竟她的房子視角最好嘛。”
“我們不能帶著這個東西過去。”
“就讓它放在桌上吧。既然你也覺得這裡頭不是炸彈,咱們最好先彆去碰它——你不碰,我也不碰,咱們先去問問這位好鄰居是不是看到了什麼。這樣夠公平吧?”
俞曉絨還想提出抗議,但羅彬瀚已經開始推著她朝自己的臨時房間走,要去找點拜訪鄰居時送的土特產。如今俞曉絨的身板比過去高大得多了,隻比他矮小半個頭。她還特彆有力氣,羅彬瀚能感覺到她使勁頂著自己的肩膀,想把他拖在客廳裡。他當然不能真的用全力推她,隻是有點納悶她為何這麼不想讓自己見到昂蒂·皮埃爾。
“怎麼了?”他納悶地問,“乾什麼不讓我去?”
“她不認識你。”俞曉絨說,她咬了咬嘴唇,緊接著又說,“她不喜歡陌生男人造訪,社區裡的男人對她打擾得夠多了。”
“所以得靠你呀,絨絨。她肯定歡迎你去看她。”
“我可不會幫你介紹漂亮女孩。”
“我可沒想那個。”羅彬瀚嚴正地說,“我隻想問候問候鄰居。”
“你從沒去和邁爾家的人打招呼。”
“那是因為你媽媽叫我彆去。她說要是我得意忘形,去和一時上頭的未成年女孩瞎摻和,上法庭時倒黴的肯定是我……窗外那個人是誰?”
俞曉絨轉頭去看窗外。趁著這個空當,羅彬瀚閃身鑽進客房,從行李箱裡掏出一個青藍緞麵的小匣子。他聽到俞曉絨在自己背後發出氣惱的大叫,臉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緊接著他的脖子被人扼住了,俞曉絨在他耳邊惡狠狠地說:“這招太過時了!”
“但還是有用!”羅彬瀚艱難卻依然得意地宣布。他的小腿上又挨了一腳。
。手機版更新最快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