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這必定要引起新一輪的爭論,但這一次俞曉絨意外得好說話。她乾乾脆脆地答應了,不禁讓羅彬瀚懷疑她是否把周雨家中的每一條地縫都檢查過了。
“說到這個,”他若無其事地問,“你對周雨怎麼看?”
“你為什麼這樣問?”
“沒什麼,沒什麼……就隨便問問。”
俞曉絨盯著他猛瞧。“你難道還不了解自己的朋友是什麼樣的人?”
“就想問問你的看法嘛。”羅彬瀚說,“你總不能無緣無故想往他家裡跑吧?”
“我聽說他是個醫生的兒子。”
“你現在又想學醫了?”
“我想看看一個醫生的家裡究竟是什麼樣。馬爾說他們會在床邊放一堆骷髏標本。”
“胡扯!”羅彬瀚說,心裡卻偷偷摸摸地鬆了口氣。這下危機被解除了。他高興地發現俞曉絨是對死人而非活人感興趣。可俞曉絨依然用十分銳利的目光盯著他,不依不饒地問:“你覺得我為什麼要來這兒?”
“因為你想看骷髏標本呀!”羅彬瀚說,“下午咱們出去逛逛街吧!我要去買幾樣東西,也給你買點衣服吧。你中飯想吃點什麼?”
俞曉絨還想說點什麼,但羅彬瀚看了一眼時間,立刻表示自己已經餓得兩眼昏花,一秒都不能多等。他催著俞曉絨收拾好背包,然後開車直奔鬨市區。這還是俞曉絨頭一次來梨海市,儘管有點措手不及,羅彬瀚還是覺得自己有義務給她留下點美好的印象。他想先找一家迎合俞曉絨喜好的西餐廳,比如西班牙菜或德國菜,結果俞曉絨卻選中了一家平平無奇的麻辣燙。
“那個可是熱菜。”羅彬瀚提醒道,“沒有冷盤。你能吃嗎?”
“我不怕燙。”
“你就不想吃我做的熱菜是吧?”羅彬瀚氣憤地說。他把西裝外套和領帶甩在車上,滿懷怨恨地跟著俞曉絨鑽進那黑乎乎的店麵裡。店裡甚至沒有空調,熱得簡直像在蒸桑拿,於是要不了二十分鐘俞曉絨便不再嘴硬,打著吃飽散步的名義逃進了冷氣森森的商場裡。
他們漫無目的地亂走,隨便看見哪家店都要進去逛一圈,捏捏架子上的玩偶,敲敲琴行裡的編鐘。當他們溜進電玩城時,俞曉絨的個頭與氣質便起了作用,根本就沒人把她當未成年。她保證回去絕不告訴她媽媽,羅彬瀚才肯讓她玩了幾把賽車遊戲。這也是有代價的,因為俞曉絨隻帶了兩三套換洗的衣服,她隻得同意他們等下得去多添置幾件,以免天氣改變時無衣可換。
“你到底打算在這兒待多久?”羅彬瀚在她挑衣服時問,“你總不能三個月都不去上學吧?”
俞曉絨假裝沒聽見,一頭鑽進了試衣間裡。羅彬瀚無可奈何地等在外頭,心想她媽媽總不會坐視她長期逃學。他甚至都想不通俞慶殊怎麼會同意她跑到梨海市來。
他們買了三套輕薄方便的夏裝,還有兩件適合降溫時穿的外套。經過運動用品店時,羅彬瀚瞧見對麵的櫥窗裡有兩隻貓正在嬉鬨。他想起自己計劃要買的東西,於是停下腳步,走進店裡詢問是否有給大型犬用的籠子。
“你要買籠子關什麼?”俞曉絨問。
這時羅彬瀚已經做好了決定。李理的建議有她的道理,而周雨這一整周又不在家,因此他注定要把菲娜留在家裡,跟俞曉絨共度假日時光。
“我養了隻寵物。”他吞吞吐吐地說,“蜥蜴。”
“我從沒聽說過用鐵籠子關蜥蜴。難道不該用缸嗎?”
羅彬瀚覺得菲娜並不會在意這其中的區彆,而且要立刻買一個像鐵籠子那麼寬敞的玻璃缸也並非易事。他含糊其辭地表示自己養的是極為罕見的特殊品種。
“什麼品種?”
“說了你也不知道。”
俞曉絨沒有再問了。但羅彬瀚肯定她心裡一定計劃著要查清這件事。他訂下一個大籠子,順便還買了一堆寵物玩具與肉類零食,準備試試這些東西能否讓菲娜原諒他的籠養計劃。等店主記下地址,約定好晚上把所有東西送貨上門,他們又去電子城買了隻新手機。他還企圖給俞曉絨買一個特彆好笑的手機殼,上麵印著隻擺臭臉的獵兔犬。俞曉絨追著他一路打出了店門。最後他們越走越偏,終於在一家街角的咖啡店裡坐下歇腳。
這家店裝修得很雅致,每個靠窗的座位都用花草盆栽做視覺的隔斷,因此起初羅彬瀚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俞曉絨卻總是不停地左右打量。“怎麼啦?”羅彬瀚問她,“看什麼呢?”
“為什麼坐在這兒的都是年輕男女?”
羅彬瀚再把周圍的客人仔細瞧了瞧,發現俞曉絨說得不錯,幾乎每對客人都是一男一女。他甚至沒見到三個人同桌的情況。不過這兒的氛圍本來不像商務型咖啡館,隻有逛商場的遊客會坐進來。即便如此,他也得承認這個情形不大常見。
“正在搞什麼情侶優惠活動?”羅彬瀚猜測道。他突然也覺得有些尷尬,畢竟他是那個帶頭走進來的東道主。帶著俞曉絨這個稚氣未脫的丫頭坐在這兒,彆人會怎麼揣測他呢?好在大部分客人都不怎麼關心彆桌的事情,即便有兩三個人悄悄打量俞曉絨那頭暗金色的細卷發,也會迅速在俞曉絨毫不掩飾的回望裡退縮。
“這些人不像情侶。”她奇怪地說,“他們在乾什麼?”
“怎麼不像情侶?”羅彬瀚說,“彆老瞪著人家看,怪沒禮貌的。”
他叫來服務員,要了兩份咖啡和甜點,想休息半小時就出去,再到兩百米開外的花鳥魚蟲市場去瞧瞧是否有合適的缸。他已經想好要弄一個水缸放在客廳裡,鋪上大把水草和孔石,再放幾隻青鱂進去,就可以成為米菲完美的藏身之所。那食人族可以躲在水底的石頭縫隙中,吃他平時投下去的碎肉與蟲飼料,還能順便在他出去上班時幫忙監視俞曉絨。把米菲藏在水裡就像是藏木於林,除了要三天換一次魚的風險外,這可比李理提出的辦法高明多了。
羅彬瀚頗為自己的狡猾而得意,但很快就聽見隔壁的一對男女在說話。他們說話的音量並不大,隻是羅彬瀚控製不了自己的聽力,他清楚地捕捉到這兩個人在那裡十分拘謹地自我介紹,小心翼翼地探問對方的喜好和工作。他一下就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於是轉頭環顧了一圈店麵,發現收銀台的咖啡罐前擺著兩隻小小的丘比特瓷偶,還有一個貼著二維碼的立式牌架,頂部用彩筆畫著花體的“心動有約”四個字。
“哦……”他喃喃地說,“難怪。”
“難怪什麼?”俞曉絨問。
“我們闖入了戰場。”羅彬瀚壓低聲音說,“彆多問。咱們吃完了就跑。”
他們果然像兩個餓死鬼那樣狂炫蛋糕,隨即在一對對枯坐的男女麵前揚長而去。羅彬瀚不知道旁人怎麼解讀這一幕,他自己心裡卻感到一股煩悶,因為想起了南明光派給他的周末任務。其實他可以拒絕,拒絕一次,兩次,三次……直到拒絕的成本變得過於高昂。但是那樣有什麼意義?這件事有什麼值得如此去奮力反對的?他也找不出一個足夠強力的理由。這件事的無意義並不超過他平時所做的其他事。
“你怎麼了?”俞曉絨敏銳地問。
“沒什麼。”
“你的樣子不太高興。”
羅彬瀚無法同她解釋這是為什麼。他知道如果自己告訴俞曉絨,她會說既然他不樂意就彆去。而如果他說這件事沒法輕易拒絕,俞曉絨隻會認為這是鬼扯。拒絕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先找到提出要求的人,然後張嘴說不。
“大人每天都有不高興的事,”他隻能牽著她的手說,“工作上的事和生活上的事。你媽媽每天至少有十件不高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