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又指著壁畫菩薩巍峨高髻上的蓮花寶冠,惋惜地說:“這種蓮花冠我也有一個相似的,阿娘留給我了,我當時計劃戴著它出家入道,可惜後來突然死了,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給我陪葬下去。如今我什麼頭飾都沒有了,就隻剩下……頭發。”
她站在柔和的燭光之中,背後便是菩薩身上的灑金大光相,皎潔的月光如同薄紗天衣裹住長發,她明淨的麵容帶著一絲哀愁,端嚴慈悲,仿佛是一尊高貴的少女觀音像。
是公主,像菩薩。
韋訓站在燭光照不到的陰影中,默默注視了她片刻,一股寧靜平和的暖流緩緩流過心間,躁動的邪念被安撫下來。
“要早認識你,我就幫你在地宮裡找一找了。再說你這頭發不是比任何珠寶都漂亮嗎?”
寶珠聽到這句頌揚,雖覺得害羞,嘴角仍壓抑不住上揚,驕傲地微笑起來。
兩人再次上路,庭院中有些風吹草動時,寶珠仍有畏懼之態。韋訓思考良久,覺得心境已平,也剛洗過澡,難得的乾淨了,便將顏料罐倒手,空出朝向寶珠那隻手,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指頭。
心想:倘若她沒看見,那就算了;若是看見了,卻假裝沒有看見,又或者不明其意……
還沒等韋訓排列出所有可能性,寶珠已經快步迎上,一隻火熱而柔軟的手掌用力握住他,她心滿意足地籲了口氣,又略微有些怨懟,怪他怎麼現在才伸手。
空中依稀飄蕩著木樨樹下酒醪的醇香,兩人並肩走了一會兒,彼此羞赧難言,誰都不吭聲。在這樣寂靜的夜裡,心跳聲如同擂鼓一般響徹耳畔。
寶珠覺得十分悸動,可同時又很安心,握著他的手,感到似乎透著一絲暖意,不像上一次那麼冰冷,看來熱水不管內服還是外用都很見效。
為了緩和這種奇異氛圍,她打趣說:“我……我將華清宮的湯泉賜給你好了,那裡和翠微宮一樣荒置,如今隻有鳥雀狐兔光顧,再添一頭狸奴也不多。”
韋訓低著頭唔了一聲,腦中白茫茫的一片,不知該如何作答。往日豪飲千杯從未醉過,今日一滴未沾,步伐竟有些發飄,要不是牽著她的手,感覺自己已經飛了起來。
上客堂到歸無常殿要穿越大半個蟾光寺,兩個人感覺走了沒幾步就到了,鬆開手時,彼此都有點失落。站在那條通往大殿的回廊前,寶珠突然猶豫了。
“好不容易洗得清清爽爽,不想再去聞那股味道。你快去快來,我就在這裡等你。”
韋訓觀察大殿到此處的距離,中間雖有稀疏樹木,倒是不妨礙視線,能夠一眼看見她。隻是疑心寺廟古怪,不想就走。
寶珠見旁邊屋簷下有一尊威武剽悍的韋陀天雕像,便站到他的金剛杵下,說:“這一位護法菩薩也姓韋,我站在這裡,壞人應不敢當著他的麵害我。”
韋訓向來不信神佛,聽她這樣說,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雕像道:“那就請這位同宗替我看顧你一會兒。”
又望了她幾眼,接著掠上回廊,踩著屋頂奔向目的地。
幾個縱跳翻上大殿最高處,韋訓輕手輕腳掀掉幾塊瓦,固定好繩索,嘴裡叼著火折,一手抓著顏料罐,一手握住繩子,從屋頂缺口處鑽了進去。
歸無常殿一片漆黑,四壁蕭然,空曠寂寥,拽著繩索緩緩下落,便如進入一座古代大墓。伴隨著那股隱隱約約的屍臭氣味,就更像盜墓了。一股令人熟悉的厭惡感湧上心頭,韋訓慶幸沒有堅持抓著寶珠進來。
正要根據白天前來的印象方位去毀圖,卻聽見大殿深處有個微弱嘶啞的呼吸聲。
韋訓走到那幅“新死觀”前,一具枯瘦的人影背對壁畫盤腿而坐,入定般一動不動,竟是大蟾光寺方丈曇林。
這老頭兒半夜不睡參禪,要把他點倒再乾活嗎?
韋訓略一猶豫,閉目禪定中的老僧開口問:
“陳師古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