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人群包圍,一旦形成擁擠踩踏之勢,再難逃脫。肉身雖然柔軟,但以極大的壓力疊在一起,就如同鐵板互相碾壓般讓人窒息,假如不慎摔倒,立刻就會被旁人踩成肉泥。
來不及商量對策,韋訓伸左臂抄起寶珠,右手抓住楊行簡的腰帶,縱身拔地而起,留下的三個身位瞬間就被其他軀體填補上。
他帶著兩人跳上走索伎人留在空中的長繩,先把楊行簡放下了。老楊哪裡有走索的本事,雖暫時逃脫了被人踩成肉醬的危險,卻狼狽萬狀,四肢抱著細麻繩趴在半空,襆頭都丟了,口中鬼哭狼嚎,卻因為周圍太吵聽不清他喊什麼。
略一猶豫要怎麼安置寶珠,她已經附耳過來大喊:“去高處!越高越好!”
韋訓受命,雙手橫抄將她抱在懷裡,如履平地般在長繩上疾馳,飛一般奔向距離最近的浮屠。蜃樓步身法絕世無雙,雖抱著一人,仍疾如閃電,寶珠隻覺得勁風刮過耳畔,眼前景物飛掠,眼簾一閉一睜,他已經開始登塔。
幾個縱跳,一縷青煙般掠上五層寶塔頂端,韋訓放下寶珠,問:“這裡可夠高了?”
此處離地三十丈,腳踩搖搖欲墜的瓦片,寶珠連忙摟住寶塔尖頂,韋訓等她站穩了,立刻要再翻身下去,被寶珠一把揪住袖子。
“一個一個救來不及!等我看看場地。”
站在浮屠頂端,整座蟾光寺全部映入眼簾,夜幕已經籠罩大地,幸好今日過節,四處都點起油燈,寶珠眼神極好,瞅見台場西南側有個關閉的角門,雖有許多香客逗留在附近牆邊,被人群擠壓到快貼成壁畫了,卻不見有人開門。
“那裡!”寶珠伸手一指,不待解釋,韋訓已經如同她手中利箭離弦而出,從塔頂上飛撲下去。那角門日常不用,被一條鐵鏈鎖著,韋訓伸手發力一擰,鎖頭應聲而斷,接著翻身猛踹,將鏽蝕的門板踢開了。
突然多出一條生路,擠在周圍動彈不得的人立刻魚貫而出,上百人順利逃離,台場西南角的壓力隨之緩解。可昏暗嘈雜的環境下,其他地方的人仍然如斷頭蒼蠅般找不到出路。
韋訓沿著牆頭奔走,見有人將兒童扛在肩頭,便伸手撈起,讓他們騎在牆上。再試圖將牆邊的人拔出來,然而他們已經被層層疊疊的人體嵌壓成整體,一用力就大聲慘呼,胳膊欲斷。
如此拔蔥一般生拽出幾人,年老體弱或身材矮小的人已經有許多窒息昏死過去。雖然昏死,軀體卻不倒,身旁的人見貼著自己的同類已經翻白眼吐沫子,更嚇得丟了魂魄,放聲哀嚎。
韋訓連續跑了一圈,才弄明白為什麼區區一具浮屍會導致這樣的慘劇。因為傳統民俗,寺廟各道門的門檻均比成人膝蓋高,平時不著急也要慢下來才能大步跨過,老人孩子還需要彆人攙扶。
放生海出現浮屍之後,距離近的人爭相外逃,外緣的人雖不知道緣由,但見逃跑的人滿臉害怕,恐慌情緒一波波傳播開,驚恐萬狀的人群試圖從進入台場的大門原路返回。
可高門檻不僅拖慢了逃生的速度,還讓一些腿腳不便的人絆倒在此處,後人繼續絆倒在前人身上,一層疊一層的軀體直接將大門堵上了。後麵的人不知道為何門戶封鎖,恐懼更增,拚命推擠前人,使得擁堵極難疏散。
與此同時,懸在放生海上空的靈芝台,山川雲潮四僧同樣一籌莫展,知客觀雲探頭去看放生海裡那具麵目全非的浮屍,喃喃說:“那水鬼是誰?”
觀潮急道:“彆管是誰!再這樣下去,隻怕死的人更多!”
監院和尚觀山遠遠看見韋訓踹開角門,拿起法螺,對準人群大喊:“西南邊的門開了!快走那邊!”
法螺雖有擴音功效,但那是在四周安安靜靜的環境下,此時人聲鼎沸,慘叫此起彼伏,誰也聽不見他的指揮。
曇林默默沉思了一會兒,招手讓觀川靠近,沉聲道:“發無畏聲,喝止眾人。”
觀川一怔,領悟到師父的意思,讓三個師兄弟把曇林攙扶到角落,各自捂住耳朵,觀川走到靈芝台邊緣,握拳吸氣,內力運轉,脖頸青筋暴起。
一陣雷鳴獅吼般的咆哮響徹天空,一時間山搖地動,震耳欲聾,四周建築房簷上的瓦片隨之墜落,台場中擁擠踩踏的人群大驚失色,楊行簡嚇得渾身瑟瑟發抖,寶珠使勁摟著浮屠尖頂才沒掉下去,更近處的人甚至因此戰栗嘔吐。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南無金剛不壞佛!南無師子音如來!南無離怖畏如來!儘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
觀川如同佛前獅子猊,以雄渾至極的內功吼出這段佛號,將幾千驚懼的人定住魂魄,然後繼續運氣高聲宣講:
“水中鬼已被我尊師曇林上人降服,諸般神佛在場護佑,眾人不必驚恐,都在原地站好了!”
不知是被神聖佛號所安撫,還是單純被獅子吼給震懾住,後麵推擠的人不敢再動,哀嚎尖叫聲也弱了下來。蟾光寺是一座擁有近千僧眾的大叢林,台場外的僧人們前來疏散營救,架起梯子,將疊在大門處的人牆一個一個抬下來。
聽過觀川的吼聲,韋訓心中若有所思,同時手腳沒有停下動作,他呼哨一聲,引導角門附近的人從此穿行,如有跌倒者立刻扶起,以免同大門那樣人疊人阻塞道路。
上千人疏散出去,台場內的壓力頓減,許多人回過神來,才發現嚇人的東西不過是一具洛水上常見的溺死浮屍,隻是因為出現在幻術水畫《地獄變》中央,又發生在鬼魂遊蕩的盂蘭盆夜,才意外產生了恐慌傳播,釀成慘案。
當韋訓再把寶珠從浮屠頂上抱下來,人群已經散儘,滿地散落著數不清的鞋子、荷包、襆頭等雜物,受傷的人被抬去寮房休息,檢點死者,因踩踏、窒息身故者有七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