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王,瑛。
霍七郎愣住了,隨著入府以來經曆的種種陣仗,即便再遲鈍的人也該意識到,臥床之人就是皇帝的兒子,官任幽州刺史的親王,他不可能是楊行簡的義子。
家令李成蔭恭敬地解釋道:“王英乃是大王的化名,為確保信件機密,楊主簿才以此名作為收信人。如今麵見本人,請驛使將信交給王。”
霍七郎仍沉浸在震驚之中,仔細回想起來,自己雖然跟楊行簡見過兩三次麵,卻統共沒說過幾句話,委托送信、寫信的人一直是楊氏娘子,當時那小姑娘對兄長牽心掛肚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真誠。
她捏著褡褳裡的鯉魚函,遲疑著說:“可這是楊芳歇寫給她兄長的信……”
李成蔭皺著眉頭道:“你在說什麼?楊氏是大王的側室,兩年前未過門就病逝了,楊主簿哪兒來第二個女兒?這中間或許有些誤會,但楊主簿的信必定是寫給王的,我們要查看信中內容,方能明白其意。請將信交給韶王,王自會給你厚賞。”
千裡迢迢奔波到此,不能因為些許差錯空手而歸,霍七郎端詳了一下室內的門窗位置,確信若情況有變,自己能從這三人手中奪回信函並強行脫身,於是下定決心,掏出鯉魚函,放到李成蔭手上。
李成蔭捧著信函趨步上前,通過厲夫人,將信轉交給臥榻上的韶王。
霍七郎聽到屏風後傳來剝開泥封拆信的細微聲響,信紙展開後,緊接著便是失手後魚鱗木板跌落在地。
“這筆跡!……咳咳……”
隻聽床榻上衣料被褥窸窣作響,韶王似乎掙紮著想要起身,厲夫人連忙將靠枕塞到他身後,扶著他半躺半坐。
“是我、是我眼花了嗎?厲嬤嬤……”
李元瑛以為出現了垂死幻覺,不敢置信,厲夫人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信紙,同樣露出驚駭之色,驚叫道:“怎麼可能!”
厲氏出身官宦之家,年少時被家人犯罪牽連沒入掖庭為奴,後因才德兼備被選為韶王乳母,自他二三歲起便在宮廷內服侍。韶王和萬壽公主兄妹二人相伴長大,乳母對各人的筆跡非常熟悉,見到信紙上骨力遒勁的字體,便如見到她本人一般。
“難道是公主死前所寫?”厲夫人心中惴惴不安,不顧禮儀,呼喚家令李成蔭到床榻邊一同看信。
信中不過是臣下向主上問安的尋常內容,卻間或有幾個略顯突兀的詞句讓人心臟狂跳,“滄海遺珠絕處逢生”“同氣連枝缺月再圓”,都在暗示著一件極為驚人的真相。
日期落款僅在短短十八天前,那時候距離萬壽公主下葬已有兩個多月了。
李成蔭慌張得打翻了床邊的藥碗,藥汁潑了一身,他不管不顧地從屏風後衝出來,急切地問:“那位寫信的楊芳歇,長什麼模樣?!”
霍七郎見屏風後影影綽綽,三個人各自失態,心中十分納悶,回答道:“十六七歲的小娘子,長得既嬌俏又威嚴,一頭四尺長的好頭發。雙耳抱頭,耳垂豐隆,是個難得的貴相。”
她想了想,又補充強調:“對了,她還是個箭無虛發的騎射高手。”
霍七郎話音剛落,室內忽然刮起一股沒來處的大風,所有帷幔、羅帳隨風獵獵而響,床榻旁的兩盞鎏金蟠龍燈盞突然光芒大盛,仿佛有某種神奇的生命力注入了這間死氣沉沉的大殿。
“她還活著……還活著!寶珠!……”
李元瑛本已失卻生機的雙目重新透出光彩,衰微的呼吸也平添了兩分力氣。
厲夫人和李成蔭都知道,他被流放邊疆心情抑鬱,加之妹妹無故夭亡,死因疑點重重,連續的打擊導致重病纏身。此信一到,便如枯木逢春,心病已去大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霍七郎聽到屏風後的喘息聲,心中無端地想要轉過去近距離瞧瞧那人的模樣。然而這一單買賣沒有付訖,看在錢的麵子上,無論如何得在財主麵前保持禮貌,於是忍著沒有動彈。
她問:“這信到底送對人沒有?”
李成蔭興奮地道:“對了!確鑿無疑!感謝驛使救急解難,請隨我去領賞。”他打算付一筆錢封口,立即讓霍七郎離開幽州,免得泄露機密。
李元瑛再次審視一遍信中內容,低聲命令道:“留下。寶珠特意寫了此人業藝驚人,可堪大用,是她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