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著新羅婢的曼妙舞姿,飲下半壇黃醅酒,享用過這頓奢華餐食,霍七郎帶著宇文讓又去了一間小茶肆。聽人說了半折《死諸葛亮怖生仲達》的故事,霍七郎已然打探到鬥雞坊的所在。
二人旋即奔赴下一場。
宇文讓出身富貴,也曾玩過鬥雞,不過那是大戶人家玩法,自家馴養價值百金的雄雞,尋覓對手一較高下。今日所去卻是市民聚集之所,他們無力購置屬於自己的鬥雞,僅看莊家的雞相鬥,然後拿著小錢押注勝負。說是鬥雞,實為博戲。
霍七郎在這裡買了幾合濁酒,跟宇文讓分著喝了,又笑又嚷地觀賞“金羽”大戰“鐵距”。場下喊得殺聲震天,場上打得雞毛紛飛,押注結果輸贏參半,隻為圖一個樂子。
宇文讓本身酒量上佳,也正因具備這個長處被派來執行任務。方才在酒樓喝高檔黃醅酒還不覺得什麼,緊接著又灌下不少劣等濁酒,便覺得胃倉裡上下翻騰,有些不舒服了。
他冷眼旁觀,自己喝一合,霍七郎能喝三合以上,竟麵不改色。
輸了一筆大的之後,從鬥雞坊出來,又去了走犬的賽場,瞧猛犬賽跑。這裡就不單單是賭輸贏那麼簡單,而是猜名次排序,賭徒們上了頭,大有攥著錢追著押注狗跟跑的。
與霍七郎有真實假日不同,宇文讓的“休假”其實身負使命,並不能縱情享樂,得時刻留意她的行蹤。自大清早出門閒逛,至今未曾停歇片刻,又灌了一肚子黃湯,被霍七溜得他腿都軟了,宇文讓眼巴巴盼著太陽西斜,算計著時辰,強打精神繼續奉陪。
等她終於從走犬坊出來,提醒坊門即將關閉的暮鼓開始敲響,宇文讓好言提議:“咱們此刻回去,還能趕上夕食。”
霍七郎扯起嘴角笑道:“急什麼,這一天不是才剛剛開始嗎?”
聽聞此言,宇文讓頓時後背發麻,心中浮起些許恐慌。上頭的吩咐是要讓她入夜之前返回王府,可瞧她如今這般興致盎然的模樣,顯然是沒有玩兒夠。
宇文讓故意示弱道:“城中有宵禁,坊門晨啟夜閉,夜間遊蕩會被巡邏兵捉拿,你能翻牆脫逃,兄弟我卻跟不上,實在不想吃板子呀。”
霍七郎回答:“所以,天黑之前得找到落腳的地方。”
她在坊間玩樂之際,已經悄然打探到聚賭的位置。這些非法場所雖然背後有強人撐腰,卻也不可能光明正大開在街巷上,總要有熟客帶路才能進去。而常在鬥雞走狗上押注的賭徒就是最好的領路人。
二人在一名看起來極為可疑的癩子頭引領下,七彎八拐地來到巷子深處時,宇文讓不禁心生緊張,低聲對她說:“當真要夜不歸宿?這萬一是劫質綁票的陷阱該怎麼辦?”
霍七郎漫不經心地道:“說是一天假,就得是一整天,不能打折扣的。府裡那麼多人伺候著,這一夜少不了咱們倆。放心,真要有人動手,你跟我出來的,我自然罩著你。”
又嘲笑道:“你在家是當公子少爺的?竟然怕人劫質勒索?”
宇文讓被她一激,酒意上湧,挺起胸膛,打算發表一通“我宇文氏亦是傳承自北周皇室的大族,豈會怕這不入流的小小賭坊?”之類的豪言壯語。
誰想“宇”字剛一出口,便被霍七郎回身按住後腦一把捂住嘴,笑道:“於六兄弟,你頭一回出來玩,不知道上規矩,撂下真名以後,萬一手氣不好有人上門追債怎麼辦?”
當場把傳承自北周皇室的宇文讓給改名成了於六郎。
宇文讓被牢牢製住,雖霍七郎講明緣由就立刻鬆手,但被她那深不見底的眼瞳瞪著,半開玩笑說些威脅話,不知怎麼心臟怦怦直跳,暗道自己是喝得有點放肆了。
癩子頭跟看門的釣公遞過暗號,對方要求查驗賭資,二人打開裝絹帛的褡褳給他瞧了一眼,對方便堆著笑拿出兩合酒,招呼道:“這是主人贈送的新醅,二位喝了再進去快活。”
宇文讓嘀咕:“怎麼進門還得先飲酒?”
霍七郎笑道:“不把人灌得暈暈乎乎,莊家怎麼賺錢?”說罷端起來仰頭乾了,宇文讓不甘示弱,分幾口喝光。
入夜之後,坊門關閉,這家隱匿於民宅中的地下賭坊才剛熱鬨起來。前來賭博的人默契地身著樸素平民服飾,然觀察舉止氣勢,便能看出些許端倪。
有人大腹便便,滿麵油光,看似有錢商賈;有人魁偉挺拔,氣質悍勇,一瞧便知是城中兵將;還有個彆霍七這樣形貌特殊的江湖客,雖是女流,但臉上有疤,腰間插三尺橫刀,亦無人敢小覷。
至於地痞無賴,市井閒漢,不勝枚舉,端的是三教九流紛至遝來,牛鬼蛇神齊聚一堂。
霍七郎跟宇文讓要了一匹絹,跟莊家兌作竹簽籌碼,在一盤樗蒲前盤腿坐下。這遊戲因為使用五枚木製的骰子,所以又名五木。賭博雙方擲出五木後,依據隨機的數字走棋,是運氣大於實力的博戲,因而格外刺激。
宇文讓肩負任務,不敢妄動,借口自己不熟此道,以跟班身份坐在霍七身邊掠陣。很快一個陌生男人在對麵落座,互相言明賭注多寡,自覺尚可承受,雙方便擼起袖子吆五喝六地酣戰起來。
賭博素有“初涉之運”的說法,新來的客人運氣總是比較好,霍七郎今夜手氣極旺,連著贏了三局,對手唉聲歎氣地拋下籌碼走了。莊家的跑腿滿臉堆笑,過來跟贏家抽頭,又不失時機地兜售酒水和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