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莊家斂財的路數,霍七郎肆意揮霍,拋出一根竹籌換了新醅和煮雞子。算上這一輪,已經是今日的第四頓酒了,宇文讓再也承受不起,苦笑著推拒了。心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從未見過此等海量之人,本是來監督霍七郎免於酒後失言,誰想自己已經頭昏腦漲,要先行倒下了。
那個輸錢的對手是六七個人結伴而來,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見同伴敗退,那遊俠拿著贏來的錢大吃大喝起來,心有不甘,又換一個人落座再戰。
誰想霍七郎再次三戰三勝,那賭徒惱羞成怒,胡亂謾罵:“好晦氣的婆娘,整個場地都叫你玷汙了,有種你再買酒來喝!”
霍七郎笑道:“我一個女的,哪裡來的種,自己贏來的錢,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我瞧你又不像去勢的閹人,既然□□裡有種,難道玩得起輸不起嗎?”
她這話罵得極狠,對方登時漲紅了臉,幾欲動手,被一名高個同伴強行按住,那人皮笑肉不笑地說:“手氣好也沒有連贏的道理,須讓我們輸得心服口服。我來跟你玩兒,彆說我們車輪戰欺負女流,無論輸贏,我們出一份籌碼換成酒請你。”
霍七郎拍桌大笑:“今天黃曆是什麼好日子,從早到晚有人爭著請客。”
這一回三局兩勝,對方果真掏出一份籌碼換酒。這行為看似豪爽,實則不懷好意,見霍七之前已經喝了不少,想看她大醉出醜。豈料霍七郎隻當酒水是清水,麵不改色又乾了三合。
喝完抹了抹嘴,高聲叫道:“還有誰想請我喝酒的嗎?”
宇文讓壓低了聲音對她說:“適可而止,彆惹麻煩。”
霍七郎卻道:“老實跟你說吧,這是博戲的樂子之一,若沒這些逗樂的人,光扔骰子也怪沒勁的。”
那高個子見買了酒也沒有達到預期效果,便故意陰陽怪氣地問:“看來你是慣於跟男人做買賣的,多少錢一夜?”
宇文讓麵色驟變,撐著膝蓋站起來,卻覺得頭重腳輕,似乎不是打架的狀態。
霍七郎卻一點兒不生氣,反倒笑容可掬,道:“那你可算問到行家了,本人師門專司喪葬一條龍。守靈一夜一緡錢,跟著哭喪加五百,吹打另算。死人已經硬了嗎?壽衣穿上了嗎?小斂、大斂各有價碼,坐下細聊,我給你個良心價,管殺管埋,包滿意。所以你家到底死了幾口人?”
她嗓音高亢有節奏,這一番話說出來,賭坊中頓時哄堂大笑,許多人笑得酒水從鼻孔裡躥出來。
宇文讓以手掩麵歎氣,知道馬上就得忍著醉酒反胃,舍命陪這賭鬼了。霍七郎雖是插科打諢講笑話,其實一隻手已悄然插在案幾下,隻待對方稍有動作,便掀桌而起,大打出手。
孰料被她陰陽了一頓的那幾個人雖怒容滿麵,卻無一人當真動手,反而互相勸慰,轉頭去賭坊另一頭玩葉子戲去了。
這著實出人意料,霍七郎失望地嘖了一聲。宇文讓鬆了口氣,扶著案幾坐下,苦著一張臉道:“我快要吐了。”
霍七郎笑罵道:“沒出息的,假期還有半天呢。”
宇文讓滿心絕望,緩緩地倒在席子上。
對他而言,這一夜過得格外漫長,霍七郎輸錢贏錢,大笑大鬨,真不知道她何來如此充沛的精力儘情玩樂。
霍七郎一邊扔五木,一邊冷眼旁觀剛才那幾個險些起衝突的人,忽然對宇文讓道:“那群人怕是快要奔赴戰場了。”
宇文讓昏昏沉沉地問:“何以見得?”
霍七郎道:“看他們眼神和手勢,應該是一個‘火’的底層士兵,本不該有那麼多錢用於博戲。突然拿到一大筆款項,定是上戰場前的補貼,有任務在身時,會儘量避免與人發生衝突。因為很可能戰死沙場,有家眷的會將錢交付家人,沒家累者便會拿著這筆買命錢大肆賭博玩樂,不論輸贏,隻圖一時快活。”
宇文讓捂著腦袋喃喃道:“照此說來,我瞧你才最像要上戰場那種人,玩兒命地及時行樂,好像明天就會去赴死一般。”
霍七郎一愣,驚訝於同伴的敏銳,而後瀟灑一笑,不再言語。
賭坊向來是通宵營業,霍七整整玩了一夜五木,除了中途扶著宇文讓出去吐了兩回,未曾有片刻停歇。待到天亮時結算,竟然贏了不少,將籌碼兌換成銅錢,沉甸甸二十多斤。
宇文讓宿醉到腳步踉蹌,霍七郎強按著他灌了一杯醋解酒,又故意逗他說:“帶著你出來手氣真不錯,下回咱倆還搭伴休假?”
宇文讓麵如土色,虛弱地告饒:“不行了……饒了我吧……”
霍七郎放聲大笑。
旭日東升,坊門開啟,她背著贏來的銅錢,肩扛奄奄一息的宇文讓,哼著新羅婢的曲子,慢悠悠往韶王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