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這一幕,躲在側門裡窺視的粉衣少女驚訝捂嘴,小跑著越過垂花門,穿梭進廊腰縵回的後宅中,直抵老夫人徐氏的院落。
徐老夫人是君太師的母親,所居住的蕙蘭苑質樸簡潔,鏤雕雲紋黃花梨的家私散發木質香,甫一進門,宛若進入清韻幽靜的學堂。
有熏香自翹頭案上縹緲,龐眉皓發的老者正手執紫毫,筆走龍蛇。
陪在側的兩人,一個是老夫人的貼身婢女,一個是君太師的姨娘,年輕時也曾伺候過老夫人的起居。
走進來的二房六姑娘君淼湊上前,道:“祖母,那女子好生利索,割斷了沈栩一綹長發,就此斷義。”
說著,還空手比劃起季綰的動作,一薅一扯一割,冷靜果決。
徐老夫人聞言微怔,未置一詞,在宣紙上完成最後一筆,抬頭看了眼漏刻。
浮劍已指申時,再有兩個時辰就能見到長孫了。
“算算日子,阿晟今兒已巡察完宛平縣的案子,傍晚回城。派人去跟魏管家說一聲,讓他帶人去城門外候著,務必將長公子迎回府中。老身倒要看看,誰敢說句不是!”
陶姨娘含笑不語。
君淼擺了擺手,示意一旁的侍女下去張羅。
作為二房的小輩,也不好過多插手大房這邊的事,尤其還有老太太從中攔著,沈栩的認親宴是一拖再拖。
遲遲不辦認親宴,諸如君淼等族中嫡係都不知該如何稱呼沈栩為好。
徐老夫人坐回羅漢床,頭倚如意枕,才問道:“那丫頭喚作什麼?”
君淼上前,“哪個丫頭?”
“還有哪個丫頭?”
“季綰,綰合的綰。”
徐老夫人若有所思,“最近城東不太平,讓門侍安排轎子送人回去。”
“人已經離開了。”
從太師府離開,姐弟二人走在城東最繁華的街市上。
既為繁華街市,扒手眾多,最忙碌的衙門當數負責捉賊的五城兵馬司。
季淵跟在季綰身旁,偶爾替姐姐擋開迎麵走來的路人。他不會講話,無法出言安慰,便如影子寸步不離。
街上有不少衙役,提著長刀盤查可疑的人,先後抓了不少扒手。
“見過這兩個歹人嗎?”
“沒有沒有。”
百姓們見怪不怪,除了避讓,不見驚慌。
這個時辰,醫館已打烊,季綰打算帶著弟弟前往城東一家藏在巷子裡的書肆轉轉。
名為珍書閣。
書肆的門臉是座兩層閣樓,閣樓內汗牛充棟,應有儘有。
店主是一位白頭翁,這會兒正倚坐搖椅,提壺在側,閒適之態像是沒有憂愁,興是上了年紀,經曆過滄桑百態。
浮雲爾爾,不起波瀾。
季綰時常來此借閱醫書,一來二去與之熟識,進門打過招呼,便鑽進鱗次櫛比的書架,季淵則坐在門口透風處,捧起一本《天工開物》悶頭研讀。
白發翁咧開嘴,露出缺牙的牙花,提起老紫砂為他斟茶,“伢子,潤潤喉。”
季淵點點頭,又埋頭進書裡。
白發翁笑著搖起蒲扇,朝書架的方向扯了一嗓子,“綰丫頭,你上次要的《千金方》,小老兒買到了,就放在二樓靠窗的書架上,自己去拿吧。”
季綰探出腦袋道了聲謝,提裙拾級而上,看向空曠的二樓明間。
明間隻有兩個書架,分置於太師壁兩側,靠窗的書架和太師壁之間還有一扇通往後堂的木門。
季綰站定,發現太師壁上懸掛著一幅嶄新的中堂畫,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落款寫有畫師的表字。
君安鈺。
季綰不識君安鈺其人,但還是認真欣賞起畫作,看得出,畫師是個閱曆豐富的人,才能繪製出這樣一幅恢弘壯闊的山水畫。
從掛畫上收回視線,季綰注意到緊鄰太師壁的後堂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極了老鼠竄動弄出的細微聲響。
有人在後堂嗎?
為了不擾人休憩,她想著儘快離開,於是走到直欞窗和太師壁之間的書架前,尋摸著已付過定金的那本《千金方》。
被擺放在了書架的最上排。
她踮腳去拿,可還是矮了書架一截,正準備轉身尋把木椅來,餘光陡然捕捉到一抹身影,沒等她轉過身,身體就被那人桎梏住了。
“救”
“彆出聲。”
唇被捂住的一瞬,背後傳來那人清越如玉珠落銀盤的聲音,泠泠冰質的語調,隨之而來的是陣陣老山檀的醇正氣味。
季綰背脊一僵,不敢動彈,亦不敢回頭,想起街上巡邏的大批衙役,暗想自己不會是遇到逃竄的扒手了吧!若與她一樣是買家,斷不會做出如此唐突之舉。
思量間,她扯下腰間錢袋,塞在男子另一隻手裡,“壯士,我隻有這些,都拿去吧。衙役會在酉時二刻輪值,你趕著間隙逃離城東,大有脫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