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天子的仁君之名,也曾因覬覦臣妻有所減損。
清早雀鳥啼,唧唧喳喳歡快無憂。
季綰與母親去往醫館,一路溫聲細語,言笑晏晏,完全沒被沈栩影響了心境。
等走到醫館門前,發現一駕烏木馬車停在斜對麵。
烏木馬車太過華麗,季綰一眼認出是上次沈栩乘坐的那輛,不由蹙起柳眉,不承想,半卷的窗邊,露出一位鶴發老者的側顏。
老婦人身穿墨綠緙絲褙子,箍喜鵲登梅抹額,腕上一支滿綠翡翠玉鐲,雍容貴氣,正與車裡一位小嬌娘說著話兒。
小嬌娘眉開眼笑,生得粉潤俏麗,視線越過老婦人落在走來的季綰身上。
“祖母,咱們等的人來了。”
徐老夫人順著孫女君淼的視線轉眸。
目光如炬。
何琇佩不識得太師府的人,為避免惹事,低眉順目地繞過馬車去開銅鎖。
季綰走到馬車前,猜出七成老婦人的身份,卻猜不出她此來的目的,故作不識地問:“您老是來問診的?”
沒等徐老夫人開口,車裡的小嬌娘先行鑽出馬車,避開仆人的攙扶,“咚”的一聲跳下車。
“你是季綰吧。”
“淼姐兒,不可無禮。”
徐老夫人走出車廂,矍鑠之態頗具英氣,由君淼攙扶著緩緩步下腳踏,來到季綰麵前,直截了當自報家門,“老身是君晟的祖母,鄙姓徐,想與娘子說幾句話。不請自來,望見諒。”
說著,抬抬手指,示意仆人呈上紅木盒子的見麵禮,直接送進醫館。
幾場大雨,早晚轉涼,可辰時後仍舊炎熱。
來者是客,季綰請她們進了廖家鋪子。
點了幾樣店裡的招牌糖水,季綰安靜陪在一旁,沒有主動問起任何事,還是君淼年紀小藏不住事,率先開了口:“娘子不必拘謹,祖母是為了與你聊聊堂兄的過往。”
季綰點點頭,等待後文,也已知這個小嬌娘就是君氏行六的嫡小姐君淼,四公子的親生妹妹。
徐老夫人順勢開口:“既是阿晟認定的媳婦,老身也不與你客氣了。”
老者講起君晟,語氣不自覺柔和,聽得出對這個沒有血緣的“嫡長孫”傾注了太多親情。
季綰從沈家人那裡得知了抱錯子嗣的詳情,此刻聽老者講起,依然唏噓。
二十三年前的仲夏,徐老夫人的長媳譚氏身懷六甲。天氣悶熱,譚氏在府中悶躁不已,帶著貼身侍女和車夫出府透氣。
當馬車行至城東街市時,譚氏突然羊膜破裂,濕了衣裙,緊急之下,被侍女送至附近的醫館,醫館裡還有一名產婦。
君家人趕到時,譚氏已順利產子,呆呆躺在木榻上。
她與另一名被家人接走的產婦幾乎同時產子,兩個嬰孩被醫館的穩婆抱進同一個木盆清洗。
嬰孩生下來紫黑瘦小,分不清模樣,大有抱錯的可能!
可穩婆確定自己沒有抱錯。
譚氏向來謹慎,卻敵不過分娩的虛弱,無暇看緊穩婆,身邊的侍女亦是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忽略了清洗嬰孩的細節。
之後幾年,譚氏對君晟極為嚴苛,生怕君晟有一點兒不像君家人的地方,惹她生疑猜忌。
她的兒子必須是人中龍鳳。
可君晟自小是個有主見的,隨著年歲漸長,愈發脫離母親的掌控,久而久之與母親疏遠。
譚氏在生下長子的第三年產下次子,次子乖巧溫順,甚得譚氏喜愛,奈何造化弄人
新帝四年,八歲的君晟不知因何秘密隻身前往宛平縣,沒有發現偷偷跟出府邸的胞弟。
待譚氏尋到次子時,已是三日後的清早。
次子流落街頭,高熱不退燒壞腦子,變成癡兒,而長子是在十日後返回城中,一進府門,就被譚氏以家法伺候,卻怎麼也不肯說出自己悄然出城的緣由。
談及此,徐老夫人微微哽咽,舀起一口糖水潤嗓。
“那一年,阿晟的恩師盛聿和師母景蘭諾相繼病逝,阿晟整日悶悶不樂,或是因此才獨自出城散心。他性子強,攬下了弟弟變成癡兒的責任,被他娘責怪了數年,直至那穩婆於今歲登門,說出實情。”
後麵的事,季綰都已知曉。
那穩婆聲稱自己當年扯了謊,弄混了兩個嬰孩,至今無法辨彆,一直活在愧疚中以致生出心病。
起初,兩家人並不相信,誰會在二十幾年後良心發現?
可滴血驗親的結果令人咋舌。
沈栩與太師夫婦的血先後融合,君晟的不融。反之,君晟與沈家夫婦的血先後融合,沈栩的不融。
譚氏在產下長子的當日,耿耿於懷,卻在孩子吃上她的母乳後,動搖了滴血驗親的念頭,看著一日日長大的孩子,最終說服了自己,不再生疑。
穩婆的出現,令譚氏內心天崩地裂。
“老身與你說這些,是想讓你更了解他。人前風光的年輕權臣,也有不為人知的苦楚。”
徐老夫人看向窗外,泛黃的眼裡浮現血絲,可曆儘千帆的人,是不會輕易顯露情緒的。
“年紀大了,人愛嘮叨,見笑了。”
“怎會。”季綰又點了一壺花茶,為兩人斟上,恬靜溫柔,不疾不徐,似甜釀澆滅夏日最後一絲浮躁。
天氣轉涼,炙烤在火架上的君家人,也隨著時日漸長,心平氣和下來,接受了換子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