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時,卜禎保持俯身跪地的姿勢,一動不動:“陛下,文人的筆如刀。”
“你先起來。”
經他解釋,明慕倒是能理解對方的意思,倒是能心平氣和:“闞大伴,給大人看座。”
宮室內的地龍還沒有完全燒起來,地上冰寒,明慕手心被塞了一個精巧的銀質手爐,饒是如此,他還是咳嗽了一聲。
用眼神製止闞大伴預備給他找太醫的舉動,明慕軟了聲音:“卜大人,我能理解你的苦衷,我登基隻有半月,根基不穩,貿然和文人對上並不是明智之舉……”
卜禎道:“陛下聖明。”
“——但是。”明慕話鋒一轉,認真看向卜禎,眸子亮如星子,毫不動搖道,“西寧府受了太久委屈,朕想給他們一個公道。”
明慕看起來柔軟可親,那也隻是看起來,若是遇到涉及底線的事,他會比所有人都強硬——按肖曉的評價就是:被人欺負死都不肯低頭。
所以小皇帝完全沒有被他說服。
本以為年幼的明慕性子能糾正,卻沒想到,與夢中一致,但凡是好的,哪怕被千萬人阻攔都要強行推進下去。
卜禎在夢中已然致仕,與這位小皇帝沒有密切的交際,隻聽家中子侄提過:新帝性格頑固,不肯讓步,對很多事情的看法保持純然的天真。
文官以緩為主,行事不會太過激進,這件事若叫卜禎來看,多會采取慢慢減少名額,壓製書院,防止勢大,最後才是提升西寧府的地位。至於過往的那些貢士名額?隻能算了。
“陛下,這是臨西王的奏折,請陛下過目。”卜禎沒有直接反對明慕的幼稚想法,而是呈上一本奏疏,讓闞英轉交給對方。
見明慕打開,看完後,卜禎的渾濁眸子深深看向年輕的帝王,逐漸從緩和變得激進:“若陛下執意想為西寧府討回公道,滿朝文武又如何想?豈不是覺得陛下為了世子不顧聲名,有昏君之兆。”
明慕看看奏疏,又看看卜大人,合上奏本,強作鎮定,耳根卻通紅:“……大人是覺得、我是因為,因為世子,才非要個公道不可嗎?”
卜禎搖了搖頭,道:“臣能理解陛下所想,無非是覺得虧欠西寧府,想將他們應得的還回去。可公道是如何難得的事?
“陛下不願繼承大統,卻也不得不來了,自己的公道尚不能做主,如何為他人主持公道?”
若是明慕計較一些,這話便是犯上。
卜禎知道自己的語氣重了,但若無法扭轉小皇帝的行事與性格,以後不知有多少虧要吃。
他急著要為小皇帝尋一位帝師,也有這樣的意思:朝中大部分官員看來,小皇帝出身偏僻,不通文墨,必須儘快找文官支持,帝師無疑是與小皇帝聯係最深的角色。
“等到陛下大婚,天下人豈不是覺得陛下徇私包庇?”
明慕定定地看著卜禎,話語中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意味:“卜大人隻擔心這個?”
卜禎微愣:“自然……”
“朕會采納你的意見,對書院一事循序漸進……”明慕拍了拍手中的奏折,不知想到了什麼,眉眼彎彎,“但是請大人也看看朕的能力,倘若此次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朕以後再不任性,如何?”
以他來看,私人書院或許不好對付,需要從長計議,但文人筆墨,那可太好解決了。
——這不就是現代輿論戰麼,先黑後洗啊!
那些玩出花的公關營銷,他吃瓜可太熟悉了。
不過明慕倒是清楚,這方法或許前兩次有用,後麵想要故技重施,估計沒什麼效果。所以他要把僅此一次的“黑紅”策略用出最大化的效果。
等卜禎離開後,闞英小心上前,低聲道:“陛下,東門大人已在門外等候。”
明慕隻點頭:“傳召吧。”
等嶽峙淵渟的指揮使進入文華殿,立即被小皇帝的話嚇了一大跳:
“這幾日燕都中或許有關於朕的傳言,不必壓製。”
東門亭皺起眉,確定小皇帝沒有開玩笑,直挺挺地跪下:“陛下——”
明慕止住對方的話頭:“朕意已決。但確保隻流散在燕都,不要傳出去。”
他要將正確的皇榜重新張貼出去,必定會引發文人激憤,不如釜底抽薪,自己掌控輿論走向:手中有儀鸞衛這個大殺器,不用白不用!
手中親王奏折的封皮在陽光下一閃一閃,明慕好心情地拿起來,摸了摸側邊,叫闞英好生收起來。
還得是瀾哥心疼他,若不是這封奏折,還給不了他靈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