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封建君主來說,讓百姓世世代代生活在同一個地方,做同一個工作,簡直是再好不過的政策——叫百姓彆惹事,彆動壞心眼子,老老實實當國家的工具,讓官員敲骨吸髓。
但“百姓”不是一個工具,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明慕隻道:“太傅知道我來自西寧府,是麼?”
繆白點頭。
小皇帝的身世在朝中算是一個公開的秘密,西寧府、臨西王、幼帝,三者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之前還有人觀望小皇帝的態度,但自殿試之後,所有人都清楚:西寧府要重新出現在燕都的視野中了。
“我不是在府城長大,而是靠近邊城,大約隻有三四日的路程。城中人口不多,男子很少,幾乎所有適齡人全都去了前線。
“戎狄凶狠,為了搶奪財物,以命搏命,讓奴隸去填線。可我們不能這麼做,所以多年來一直拉鋸,饒是如此,也死亡慘重。我有一個友人,如今在金吾衛任職,假若我沒有來到燕都,他在今年就會上戰場,去前線。”
繆白張了張口,聲音蒼白:“因為他軍戶……”
“對,他是軍戶,每一輩要抽人前往戰場。”
少年天子的眸子澄澈,黑白分明,神色認真:“太傅,他們明明吃了很多苦,卻還是活得很艱難,朝上諸公隻以為理所當然。”
說到最後,明慕用了一句後世很出名的話:“總不能叫英雄流血又流淚。”
繆白卻問:“若沒有軍戶,如何調兵……”
明慕很無奈地攤開手:“所以現在隻是一個設想,想要真正廢除戶籍,還要走很長的一段路。”
根據古代的人力物力運輸效率,能在十年內開始就算成功!
現在隻是放出一個信號試探,結果立刻有人急不可耐開始上疏,甚至塞到這裡。
明慕不做評價,隻叫人記下了官員的名字,難免對這人多了一絲厭惡。
他們習慣在熟悉的領域截取利益,固執地看守,不叫彆人瓜分。
再者,文官是一個集體,如今六部尚書尚未表態,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
明慕心中升起了微微的提防,會試一事未涉及到內閣的利益,所以能毫無顧忌地站在他這邊;可倘若彆的改動危害到他們的利益,還會支持他的決定嗎?
還是要培養心腹,或者……接觸一下武官?
正思量間,他卻見繆白忽然恭敬下跪,聲音竟帶著一絲哽咽:“陛下大義。”
她生父與生母是軍戶,需世世代代服役;於是將她出繼,與家族徹底斬斷聯係,讓她能夠讀書科舉,不必叫子女上戰場,也不叫她困於後宅。
“太傅?”明慕急急忙忙站起身,身上的佩玉勾到桌角的金角裝飾,腳下不穩,差點摔過去。
繆白伸手,直接握住了小皇帝的雙臂,她的手很穩,一個大活人的重量完全沒給她帶來絲毫影響。
明慕在穩住身形後立刻站直身子,繆白的手卻沒有離開,她眉心微擰,捏了捏小皇帝的胳臂,又上下打量一番:“陛下身子骨有些單薄。”
“還好吧,禦膳房近日很用心……”明慕不知道話題怎麼一轉到這上麵來,下意識地回複。
“陛下需多鍛煉。”繆白搖了搖頭,“授課結束後,臣會教會陛下君子六藝。”
等、等等!
明·體育渣·慕簡直退避三舍:每天一小時體育課?
更可怕的是,除了明慕,身邊人還都挺樂見其成的。
闞英簡直喜極而泣了,他雖然不懂什麼科學運動的現代知識,但也清楚:人家每日訓練的武將身體比文官好!
小皇帝的身體一直不算強健,前些日子還在喝補藥,後麵嫌棄藥太苦,隻偶爾吃些藥膳,喜歡熬夜看奏疏、文書,若不是闞英喜歡絮叨,還真不一定能管住他。
饒是對那位西寧府的世子殿下無感,闞英也有些期盼對方儘快入宮了——起碼對方是唯一能管住陛下的人。
“臣幼時好騎射,微末功夫不足為道,但是教導陛下應當是夠的。”繆白說這話時,倒不像個內斂的讀書人,反而顯出一股豪氣。
宮中有專門用以打獵遊樂的景山,禦馬監也養了不少好馬,隻聽是要教小皇帝騎射,立刻有禦馬監的掌印找出了一匹溫順的小母馬。
“陛下請看。”那掌印擠開了闞英的位置,殷勤地牽著栗色的小母馬,“它的脾氣頂好,既不會尥蹶子,也不會生氣,最適合陛下這樣的初學者。”
明慕還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小馬呢!
馬在邊城是重要的戰略資源,出行多用驢或者騾,就算有馬,也不是這樣的駿馬,多為駑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