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尼爾笑了笑,他明白雙方從未沿著同一個思路去思考問題,得出的結論同樣也會是千差萬彆的。一個普通士兵不可能說服和新統合戰鬥了將近十年的反統合武裝組織領袖放下武器投降,對方有一套能夠完整自洽的邏輯。眼下,麥克尼爾需要想辦法保證自己的安全並離開這裡、同外麵的其他戰友取得聯係。從這一角度來說,他反而應該想方設法地討好敵人,即便這不符合他的本意。
不過,要是敵人確實想通過說服他叛變來把他當做新的宣傳案例,那麼麥克尼爾也不介意假意配合一番以便讓自己脫身。
“國王的權力不是公民授予的,所以公民有權用自己的方式去捍衛公理。”麥克尼爾直視著飽經風霜的反統合武裝組織首領,“那麼,本·戴維先生,我們新統合有國王嗎?不,甚至連貴族這個概念都在第一次統合戰爭結束之後徹底地消失在了地球人的詞典裡。如今的新統合所掌握的一切權力都是公民賦予的,違抗新統合的法律就是和全體公民為敵。我希望您明白這一點,而不是自以為能通過代表少數人的意誌從而為您的暴力活動添加正當性。”
他越是這麼說,越是隱約感到良心不安。在正發生著激烈戰鬥的另一顆行星上,那裡的十幾萬居民正在被屠殺,而麥克尼爾卻在這裡和彆人討論著為了爭取生存機會的反抗是否是正當的——他知道自己不該考慮這些事,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即便命令是不合理的。隻要他相信一切命令來自於合法的民選機構,就不必擔憂自己成為執行罪惡指令的罪犯。
大廳中堆積的灰塵讓思緒紛亂的麥克尼爾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骨灰。新統合軍能擁有先進的軍事裝備、生活在各大殖民地行星和各大移民船團的居民能享受到方便快捷的服務,正是依靠著這些隻能勉強維持基本生活並在可預期的未來內將自己的人生全部交給了通用銀河(或是其他機構)的工人,以及那些因禁令而被迫留在偏遠殖民地行星上充當農民的外星人(例如傑特拉帝人)。即便他沒有跟隨遠征軍前去鎮壓叛軍,他仍然每時每刻都生活在這些人的骨灰上。
“……雖然我既不讚同你們的理念和手段也不想和你們合作,我覺得現在我們可以達成另一項共識。”生怕對方惱羞成怒後直接喝令一群士兵把他當場擊斃的麥克尼爾連忙一轉話鋒,“既然你們也意識到了通用銀河的危險性,我們可以試著從不同方向上挫敗他們的計劃。你們可以把索米-3的軍隊撤退到安全地帶作為進攻通用銀河的預備隊,而我們的遠征軍說不定也會在接手索米-3後立刻開始搶在通用銀河將糾紛訴諸法律之前對他們動手。”
麥克尼爾馬上覺得自己剛才的表態頗有一種坐視對方的手下去送死的嫌疑,於是他不等兩人回答,隨即補充道:
“我看得出來你們可以把處於組織最末端的普通成員當做和自己地位平等的戰友,那麼這一過程中的犧牲對你們而言恐怕也是難以接受的——然而,試圖把作為債主的通用銀河鏟除掉的neus船團隻有先奪取索米-3才能指揮軍隊執行下一個作戰計劃,而受到守望者教團困擾的第77聯隊同樣不可能在其駐軍基地周邊出現險情時大舉出征。彆說你們打算獨自去消滅試圖用心靈控製支配人類的通用銀河……你們肯定做不到。通用銀河掌握的軍事力量遠遠勝過一支滿編的護航艦隊。”
指望伊甸的新統合直接和通用銀河對抗顯然是不現實的,說不定其他和通用銀河分享權力的巨型星際企業集團對通用銀河唯一的不滿來自於競爭關係。如果把雙方的位置對換,每個企業集團都會按照通用銀河的計劃繼續暗中密謀更加徹底地支配人類。萬一通用銀河當初決定給這些競爭對手在未來的新秩序中留下一個特殊的位置,也許這個計劃就不再是通用銀河的單方麵陰謀,而是以新統合的名義將地球人類文明進化到更高層次的合法改造方案。
……也幸虧通用銀河貪婪到了根本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利益的程度。
由於對新統合產生不滿而投靠了反統合武裝組織的士兵、平民在某一區域內的比例也許很小,但從新統合的整體規模來計算,其總規模則十分龐大。自第二次統合戰爭以後,伊甸失去了對大部分殖民地行星和移民船團的控製權,這也是【無瑕者】可以單獨同某個移民船團或殖民地對抗而不是遭受新統合軍主力部隊追殺的直接原因之一。麥克尼爾甚至猜想【無瑕者】確實暗中接受了一些殖民地行星或是移民船團的資助,這樣【無瑕者】就可以幫助他們去打擊自己的競爭對手了。
麥克尼爾的態度轉變之快讓兩人都有些不可思議,對於這種反差,麥克尼爾隻是輕描淡寫地解釋說,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會死於v型細菌感染還是被通用銀河操控並成為失去理智的殺人機器,無論是哪一種,通用銀河欠他的這筆債,他總要親手討回來。
“也是幫著我那些來自neus船團的戰友還有所有受過通用銀河奴役的員工一並討債。至於你們違抗法律帶來的損失……”他向著以斯拉·本·戴維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下次見麵的時候我會儘全力把你們抓起來送上法庭。”
以斯拉·本·戴維不著痕跡地向著薄紅所在的方向偏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而後才同樣伸出右手表示願意答應麥克尼爾的條件。
“你們這些從neus船團的遠征軍流亡到溫德米爾王國的軍人扮演著特殊的角色——可以引導形成一個反擊通用銀河的聯盟。從你們進入溫德米爾王國開始,我們就一直在關注你們的行蹤,並且判斷你們是無法忍受遠征軍和通用銀河的暴行才選擇了流亡。”以斯拉·本·戴維僵硬的臉色變得柔和,“……雖然你一直試圖聲明你對新統合的擁護,但根據我的經驗,像你們這樣的軍人最終都會走上我們這條道路的。有第一次抗命就會有第二次抗命,直到最後把抗命當成自己的本能。”
麥克尼爾強顏歡笑地表明了自己默認這種奇怪的合作關係的態度,他又和一旁的薄紅握了握手,以示友好。
“我們終究有著不同的立場。”他感到有些遺憾,“說真的,我一直認為我們其實可以更好地合作,你對我本人還有我們neus船團的遠征軍都有大恩。然而現在我已經發現【守望者教團】和【無瑕者】是合作關係,請原諒我沒法背叛自己的誓言去效忠於反統合武裝組織。”
“這並不奇怪。”薄紅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紅色的眼睛鎖定了麥克尼爾同樣顯露出紅色的雙眸,“龍會被本能驅動著去搜集財寶、焚毀城市,人也一樣。反抗自己的本能永遠是痛苦的,可惜我本以為這一次你仍然能掙脫本能的約束。”
“哎呀,反抗本能確實是艱難的……”麥克尼爾緊張地觀察著房間四周,“……你們應該還在索米-3才對。第77聯隊派來的宇宙戰艦確實逃過了偵察,可我不相信遠征軍會允許地表的宇宙飛船離開大氣層。”
“你過分地高估了neus船團遠征軍的製空權。”即將消失在大廳另一側的以斯拉·本·戴維回頭喊道,“他們沒有辦法阻止我們繼續調來援軍或是轉移人員。”
“然而我的意思是,您應該正在索米-3指揮著【無瑕者】和叛軍並肩作戰,而不是丟下您的艦隊並跑到溫德米爾王國境內來特意追蹤我們這些流亡軍人。”麥克尼爾大聲反駁道,“能讓您短時間內出現在兩個地方的原因隻有一個——未知的空間折躍技術。這地方其實是個原始文明遺跡,對吧?就像索米-3的那座神殿一樣?”
本·戴維停下了腳步,過了一陣,他轉過身,對著站在大廳中央位置的薄紅喊道:
“zero,他叫什麼名字?”
“米迦勒。”
“米迦勒?讀作""kh""el而不是【邁克爾】?”人到中年的猶太人搖了搖頭,“以一個普通的流亡士兵的身份而言,他精明得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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