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諷刺啊,彆人可以答應了卻找借口不來,或者是乾脆不答應。隻有我們,不僅要答應,還要真的做給那些人看,讓他們知道我們還有利用價值、還是他們手裡最鋒利的刀子。一旦我們表現得軟弱一些,他們就會像分食通用銀河那樣,一起撲上來。”費爾南多·馬林準將連忙扣上了軍帽,伸直了最近隱隱作痛的腰,在自己的孩子和下屬麵前表現出了他自認為應當具備的威嚴。
有時他也會反思,認為自己的教育出現了偏差——培養出了隻知道追求殺戮和空虛的榮譽的機器。從青年時代開始便信奉弱肉強食的馬林準將,決心將這些信條貫徹到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中。歌唱著愛與和平並不能讓和平到來,明確人類尤其是地球人依靠著不斷進行殺戮才能維持自身生存這一事實,是認識這冷酷世界的前提。
但他還從未設想過把自己的士兵和孩子培養成徹底失去人性的工具……不,那是麵對新統合和通用銀河時的自保策略,僅此而已。
“彆再做夢了,說著連自己都不信的口號,又怎麼能說服彆人去實踐那個理想呢?”
“你不懂這些。”馬林準將半眯著眼睛,“卡比洛夫中將不僅是你的偶像,也是我想要效仿的楷模。她身為地球至上派係軍人秘密結社組織【潛伏者】的大本營cross-13的護航艦隊司令,卻逃過了清算還統領著新統合軍……如果她能做到,我沒有理由做不到。”
neus船團能存活至今而從未遭到圍剿,個中原因不言自明。
加布裡埃拉·馬林-塞拉諾上尉心平氣和地聽著馬林準將闡述著他的想法,包括要趕在以卡比洛夫中將為代表的勢力丟掉對軍隊的控製權之前找到新的代理人——她完全沒有聽進去半個單詞,以前或許她確實有些許興趣。被狂熱的理想蒙騙時有多麼忠誠,戳破肥皂泡後的破滅感和仇視就會有多麼強烈。
neus船團的統帥看出了馬林上尉的不耐煩,他失落地捂著自己遍布著皺紋的臉,以隨意的口氣答應了馬林上尉的請求。一邊關掉通訊,不再年輕的指揮官一邊感慨著年輕人的不識抬舉。什麼獨善其身,那不過是一廂情願的幻想。沒有人能在時代的浪潮中成為旁觀者,要麼掌控局勢,要麼成為代價。
消息傳到舒勒的研究飛船時已經是5月26日了,接到報告的亞科武中士發現舒勒當時正在呼呼大睡,沒敢打擾他的休息。等到舒勒終於睡醒並從衛兵口中得知亞科武中士試圖前來彙報但又原路返回後,他急得坐上運送貨物的傳送帶、飛奔至亞科武中士平時和其他衛兵聚集在一起的大廳附近,找到了還在打牌的亞科武中士,並不由分說地把一頭霧水的年輕士官數落了一頓。
“你差點耽誤了大事。”舒勒丟下這句話,便要求亞科武中士和富蘭中校取得聯係,他已經打算乘著運輸飛船前往【托涅拉】號並親眼見證登陸艙的威風了。一個多小時後,富蘭中校回複說,由於戰場情況複雜,他會派遣豐塔納中尉前來接應舒勒和其他需要轉移的技術人員。
在豐塔納中尉的引導下驚險地乘著運輸飛船離開研究飛船的舒勒很快注意到了外麵的戰場看起來不像實際上那麼凶險。此時此刻和通用銀河艦隊之間保持著相對靜止的neus船團像是前來附近遊覽的觀光船艦隊而不是對通用銀河窮追猛打的悍勇精銳,上百艘宇宙戰艦維持著間歇射擊的姿態,沒有任何一艘戰艦會隨意地脫離位置。
靜悄悄地從死寂的深空中穿過的運輸飛船平安無事地抵達了【托涅拉】號。
“馬林準將已經答應了你的要求,但他有附加條件。”富蘭中校見到舒勒後,同時把好消息和壞消息告訴了對方,“按照你的方法把艦隊的計算模塊連起來攻擊通用銀河的服務器,會存在巨大的風險。馬林準將的意見是,攻擊隻會持續三分鐘,在那之後無論你們有沒有順利進入躲過敵軍艦隊火力的安全區,他都會立刻下令切斷連接。”
“……喂,馬林上尉不是也要參加進攻嗎?”亞科武中士被馬林準將的果斷和冷酷驚嚇得目瞪口呆,“萬一,我是說萬一,如果我們在三分鐘之後還沒成功入侵敵軍的crossg,馬林準將不會真的要把我們全都放棄吧?”
埃貢·舒勒推了推鑲著金邊的眼鏡,思考了一會,答應了馬林準將的條件。
“這是合理的止損方法,我在提出這個建議時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他首先向著呆若木雞的亞科武中士解釋道,“……那麼,我會立刻通知研究飛船根據三分鐘的時限來調整預案。剩下的工作就交給您了,請您拿出作為艦長的本事讓我們能在三分鐘內突破敵人的火力網。”
自覺被舒勒無意中又鄙視了一次的富蘭中校懊惱地走開了,從旁邊的房間中鑽出來的豐塔納中尉趁勢帶領著舒勒前去參觀那些協助他們立下了無數功勞的登陸艙。在既要消滅行星上的敵人又不能徹底摧毀行星上的基礎設施的情況下,neus船團的陸戰隊永遠是值得信任的幫手。
“第一次用登陸艙在地麵……呃,這是我們頭一次試圖用它入侵一座【超時空要塞】……總之,你肯定會產生不良反應。”豐塔納中尉結結巴巴地為舒勒介紹著這些罐頭一樣的艙室,“即便您穿著性能良好的防護服,也很可能會在登陸後的幾分鐘內失去行動能力並在接下來的數個小時內成為走路比醉漢還歪的半殘疾人。”
“我本人倒是不害怕這一點,反正我沒有任何戰鬥能力,處於什麼狀態對我來說毫無區彆。”舒勒麵不改色,“所以,我的安全就托付給你們了。”
火急火燎地督促著所有人鑽進登陸艙並親自指點舒勒學會操控這些設備的豐塔納中尉剛完成自己的工作,便看到馬林上尉出現在了大門附近。迅捷地關閉了頭盔麵罩後,馬林上尉和自己的老下屬打了招呼,並指了指離行動開始剩餘的時間倒數讀數。
躺在登陸艙裡的舒勒忽然感受到了強烈的衝擊,他的計劃如期啟動了。以neus船團作戰艦隊的各艦計算模塊為中樞的【非法入侵者】正在沿著舒勒保留的後門攻擊通用銀河的服務器,就在同一時間,【心靈信標】的滿功率運轉和定向發射也將直接對通用銀河艦隊所在區域造成影響。
心頭有萬千思緒飄過,埃貢·舒勒唯有一路向前。能在g船團內操控戰艦的隻有兩種人:完全義體化的生化人和沒有完全義體化並由於腦部植入芯片和v型細菌影響而被通用銀河控製的普通人。利用對服務器的攻擊壓製前一種人的行動能力,又利用生物折躍波信號壓製後一種人的行動能力,通用銀河艦隊的絕大部分戰鬥人員都將陷入短暫的癱瘓之中。三分鐘,不僅是neus船團的承受極限,也是舒勒預估的通用銀河作出反擊和調整以規避乾擾的時限。
【你們……好像在這棋局中又走錯了一步。】
“李林!?”
舒勒驚慌失措地站起來環顧四周,他沒有發現任何人活動的跡象。
龐大的目標近在咫尺,富蘭中校僅憑自己的肉眼便能看到這艘讓他的宇宙戰艦相形見絀的移民船——crossg。他從未想象過自己能在一場實戰中如此近距離地接觸敵人,以往雙方總會在見麵之前就隻剩下最後的贏家。
“戰術折躍結束,開始發射登陸艙。”富蘭中校威嚴地下達了指令,“……唉,這種程度的間距,實在是讓人難堪。直接開過去太慢,啟動戰術折躍則會在開始和結束階段消耗比折躍本身更長的時間。”
“長官,登陸艙已經安全離開了。”旁邊的副官追蹤著登陸艙的信號,“crossg上方的穹頂已經被我們擊穿,登陸艙有望在——”
紅色的警報燈照亮了艦橋,戰艦劇烈地搖晃著,四處彈出的火警報告和壓力驟降警告已經向久經考驗的戰士們說明了他們當前的處境。
“這三分鐘可從來不包括讓我們從敵人的反擊下逃脫的時間哪。”從指揮台上摔下去的富蘭中校艱難地爬起來,把煙鬥塞進嘴裡,“……我們承載著【托涅拉】的名號,就要做好隨時下地獄的準備。”
四麵八方湧來的光之洪流淹沒了【托涅拉】號,也淹沒了富蘭中校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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