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尼爾沒再理睬伯頓的反對意見,他徑直下令士兵以自己的教程為準去布置戰場。一部分東盟軍士兵以前接受過日軍的培訓,在他們向麥克尼爾如實地轉述了訓練內容後,麥克尼爾靈活地將自己的作戰方式和東盟軍已經掌握的戰鬥本領結合起來,他當然願意節省不必要的重複訓練和灌輸時間。
參加了戰鬥的雇傭兵都是一群亡命徒,是為了利益可以舍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的瘋子。同時,這些多次出生入死的戰鬥機器確實比一部分東盟軍士兵更勇猛、更懂得團隊成員的配合。然而,這種優勢在真正的正規軍麵前毫無意義。武器裝備、戰鬥本領和意誌、戰術方法,三者之中,由興亞會直接管理的東盟軍起碼趕得上伯頓所稱的生前二流軍隊的水準。
至於那些軍閥的武裝部隊,完全不配被稱為軍隊。
跨過前方唯一缺乏樹林掩護的小路,一行人又深入了密林中。
“在這地方生活,說不定可以遠離肺病了。”伯頓念念不忘把當地尚未受到汙染的自然環境和他的生意結合起來的神奇構想,“可以給那些把自己的金錢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大亨們省下一大筆費用。”
“老兄,如果你以養生的名義住在這種地方卻和平時一樣每天抽一包煙甚至是抽著雪茄、假裝自己在療養,那麼我會很願意見到你被自己的肺癌診斷結果嚇得失去理智的那一幕。”麥克尼爾毫不留情地諷刺了伯頓的小心思,“我建議你戒掉煙酒,夜店也少去——”
“那還有什麼意思?”伯頓誇張地咧開嘴,若不是他們的行動必須儘量避免引起敵人關注,他甚至可能會更加張揚地笑起來,“長壽……長壽是為了更多地享受生活的美好啊,如果為了長壽反而讓生活變得毫無樂趣,這種長壽我寧可不要。”
“……財富也是一樣的。”阿南達似有所感,“獲得財富明明是為了過上更好的生活……有些人卻忘記了這一點。”
第二次偵察結果表明交戰雙方中有其中一方身穿整齊劃一的黑色製服並佩戴遮擋麵部的防具,另一方則沒有類似的裝備。黑色製服是已經覆滅的共和護國聯盟(其殘餘人員成為了建立自由南洋聯軍的主力)的標誌,也是一部分能夠像模像樣地仿照正規軍作戰的叛亂武裝組織的身份證明。得到彙報的那一瞬間,麥克尼爾便做出了決定。萬一他選擇了錯誤的攻擊目標,或許隻能怪罪那些人在不恰當的場合穿著不恰當的衣服了。
第一批抵達現場的東盟軍士兵立即加入了混戰,他們居高臨下地朝其中一方雇傭兵開火,頓時對陷入苦戰中的敵人形成了優勢。麥克尼爾在戰鬥開始的幾分鐘後姍姍來遲,這倒不是因為他碰上了某種麻煩而延誤了時間。手頭有士兵的情況下,他也沒必要親力親為地參加每一場戰鬥。
“讓我選一下……就這個了。”麥克尼爾扣下了扳機,一名頭發花白的雇傭兵應聲而倒。
第一次殺死這樣的老年雇傭兵時,麥克尼爾還會為他們感歎幾句,這些過了六十歲卻還要勉強依靠義肢的幫助來參加戰鬥、賺取謀生必要資金的老家夥讓他既感到可悲又覺得可憐。等到死在他手下的敵人逐漸多了起來,他便被人類之間的悲歡並不相通的定律困住了。
“你怎麼又在欺負老年人呢?”伯頓笑罵著,卻同樣瞄準了一名老年雇傭兵。老人和孩童更容易成為他們的獵殺對象,沒人會刻意在戰場上給自己添加困難,“你說,這些人在戰場上打拚了一輩子,咱們卻對他們連半點尊重都沒有。”
“對士兵而言,最大的尊重是戰死沙場;躺在醫院裡斷氣是一種羞辱。”麥克尼爾鎖定了第二個目標,第一發子彈擦著雇傭兵的頭發飛過,第二發子彈從左胸穿過脊背,第三發子彈擊中了下頜。他為自己沒能直接將敵人擊斃而自責了半秒鐘,隨即退回掩體後方並改換位置以躲避敵人的重點攻擊。
第三批東盟軍士兵帶來了伯頓最喜歡的火力壓製工具:機槍。不到一分鐘,興致大好的伯頓已經主宰了一塊橫亙戰場的扇形區域,沒來得及逃出的雇傭兵非死即傷,有些人的殘肢斷臂都掛在了樹梢上。麥克尼爾沒有強行要求其他士兵攔截試圖逃跑的雇傭兵,他知道血肉之軀沒法在近戰中對抗裝備了義肢的敵人。
而他隻不過是掌握了對應的技術才避免了落荒而逃。
“下次咱們可以試著用全息投影做個偽裝。”麥克尼爾告訴附近的士兵們打掃戰場,驚奇地發現另一夥疑似雇傭兵的武裝人員居然沒有趁著東盟軍加入戰場的混亂局麵逃跑。不僅如此,其中一人在發現麥克尼爾跳出掩體、步入戰場中後,也走出了安全區域並向著麥克尼爾打招呼。這個裝著一條金屬手臂的黑人還戴著一副熟悉的墨鏡。
“我一定是眼花了。”麥克尼爾搖了搖頭,“好久不見,沒想到你居然會回到差一點讓你沒命的地方,盧塔甘達。”
“我也沒有想到你竟然……你們竟然……”戴斯蒙德·盧塔甘達上下打量了麥克尼爾幾眼,很快猜出了對方的真實身份,“你們不是協助自由南洋聯軍戰鬥的雇傭兵,是偽裝成他們的東盟軍。”
“是啊,現在我給東盟軍打工了。畢竟,接受一個國家的雇傭,是一種非常穩定的長期合同。”麥克尼爾鬆了一口氣,他見到盧塔甘達背後有將近30名的雇傭兵正在撤出戰場,要是這些人全力以赴地發起進攻,麥克尼爾沒有把握確保手下士兵的安全,“看來緬甸有很多值得你和你的同伴們關注的東西……你對這裡的風險是相當了解的。”
即便對方在他們和敵人交戰時沒有插手並正在退出戰場,麥克尼爾不會就此掉以輕心。他間接地救過盧塔甘達一命,但恩情在混亂的時代中往往一文不值。
“要是我剛才說,我們其實是幫著自由南洋聯軍戰鬥的,你會怎麼辦?”麥克尼爾和把他送到了菲律賓並讓他有機會結識桑鬆的熟人裝作熱切地交談著。
“那麼我們現在就是敵人了。”盧塔甘達的回答十分乾脆利落,“沒騙你……在這地方穿著黑色或者接近黑色的深色衣服——除非是為了偽裝——就是表明自己的立場。”
“不應該呀。”麥克尼爾低聲自言自語,隨即提高了音量,“東盟的情況要是穩定下來,雇傭兵就會徹底失業。你的雇傭兵生意做得那麼大,甚至能讓你成為東盟境內的一座小島的合法主人,我不信你會願意放棄手邊的巨大利益。”
“麥克尼爾先生,我當然不會放棄利益,但趨勢卻不會因為我個人的意願而改變。”盧塔甘達點上了一支煙,煙味馬上吸引了伯頓,但麥克尼爾很快地把伯頓以監督士兵清理戰場和救治傷員的名義給支走了,“我們會學著在痛苦中生存,不是因為痛苦值得歌頌,而是痛苦無法避免;同樣,東盟和興亞會建立新秩序的趨勢不可阻擋,我沒有辦法,所以我的決定是讓自己適應這個新的時代。”
“要是所有雇傭兵都能像你這麼想就好了。”麥克尼爾對此深表讚同,他繞過了對方目前為東盟工作的理由以及重回緬甸的原因,“對這些協助自由南洋聯軍作戰的雇傭兵,尤其是這些統一行動的黑衣人,你了解多少?”
戴斯蒙德·盧塔甘達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對麥克尼爾解釋說,要按照雇傭兵的規矩辦事。原來,麥克尼爾直接承認自己現今為東盟軍打工,已經說明他暫時脫離了雇傭兵的身份。雇傭兵之間作為同行可以互相交換情報,對外界卻不能隨便泄露業內信息。
“要準確的消息,不是推測。”高大的黑人補充了一點。
“我可以幫你定位附近的幾個主要販毒團夥的管轄區。”麥克尼爾指著身上的深綠色製服,“確切地說,從你的態度來看,加上我對東盟軍的了解,他們不太可能直接使用雇傭兵參加這種對抗活動……所以,我剛才估測你的目標可能是替另一個販毒集團鏟除他們的競爭對手。”
“看來我們的工作這下出現了重疊。”盧塔甘達驚奇地睜大了眼睛,“我是說,我的雇主相信這裡的販毒集團和試圖破壞東盟總體和平局麵的組織聯合起來……為更大的衝突埋下隱患。”
“破壞東盟的和平?”麥克尼爾抓住了關鍵詞,“這麼說,當許多借助戰爭牟利的家夥嘴上抱怨著時代的改變但身體還是乖乖地順從命運時,總有一群蠢貨鑽出來、妄想改變曆史的潮流。【和平破壞者】,你們是這麼稱呼他們的吧?”
這可能是一種宿命式的引導。麥克尼爾原本所屬的由原維和部隊組成的雇傭兵組織,仍然堅守著捍衛和平的信念並為平息戰爭而努力,與之相對的以挑動更多的衝突為目的的組織則被蔑稱為【和平破壞者】——這後來竟然成了共識。拜占庭帝國叫得多了,東羅馬帝國也就逐漸被人遺忘了。
“……這是東盟內部的大人物們之間的較量,什麼販毒集團、雇傭兵,都是他們手裡的牌、棋子。”盧塔甘達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所以我才會想要尋求改變。我做雇傭兵的生意做得再好,還是會停留在這樣的位置上。”
“等等,你是說東盟的實際執政者中有人想要瓦解東盟!?”麥克尼爾大吃一驚,這勝過了他碰見老朋友和名義上的老對手的情緒衝擊。
“我沒這麼說過。”盧塔甘達矢口否認,“先彆說這些了,這裡不安全,我們還是先撤退到附近的安全地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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