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南半島北方,見過他們組織外地移民整村整村地屠殺和驅逐當地的農民。”他拎起了背包,最後一次勸說盧塔甘達儘早想辦法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中選擇正確的立場,“靜下心來想一想,我們比那些世代安穩種地的貧困農民更無辜嗎?我們比那些農民更像亞洲人嗎?但那些人還是死了,像野狗一樣死掉,沒人理睬。不趁著現在把【蘭芳赤子】培訓武裝力量的大本營鏟除掉,下一個死的人,就可能是我們當中的一員。”
他其實早知道盧塔甘達用行動做出了選擇,是盧塔甘達的雇傭兵襲擊了這座山莊,也是盧塔甘達的人馬即將衝進莊園大開殺戒。剛才他所作的,無非是給雙方尋求心理上的安慰罷了。離開隱蔽的臨時指揮部後,邁克爾·麥克尼爾在幾名雇傭兵的保護下,走入了一條隱蔽的林間小路。這條路的儘頭,是直接通向山莊主建築內部地下室的一條秘密通道。多虧了舒勒的無人機進行反複偵察,他們才能製定最周密的作戰計劃並在開戰不久後給敵人造成致命打擊。
雙方分工合作,各有職責。麥克尼爾可以提供更先進的設備、更多的情報甚至是暫時讓東盟軍無從了解發生在北婆羅洲的這次襲擊;相對地,戴斯蒙德·盧塔甘達出動了更多的人馬,一旦他在這裡遭遇慘敗,他作為雇傭兵的職業生涯將以無比淒慘的結局迎來收尾。麥克尼爾不會讓盟友白白承受更多風險,他在戰前的計劃中主動接下了更危險的任務。
在密林中前行了十幾分鐘後,麥克尼爾見到了那條半敞開的破損通道。通道入口處,身穿著近似緊身衣的特殊作戰服的俄羅斯女子向麥克尼爾招了招手,緊接著便自己跳進了通道中,另有幾名雇傭兵緊隨著前行。
麥克尼爾調整了一下身上的全息投影設備功能,以便製造出更接近光學迷彩的效果。
“您是俄羅斯人,對吧?”不知什麼時候,最後一個進入通道的麥克尼爾走到了最前麵,“你們俄羅斯人非常可靠,跟你們並肩作戰總是讓我非常放心。”
尤利婭·漢奇科娃(ulhnchkov)是戴斯蒙德·盧塔甘達的雇傭兵組織內部專門負責滲透作戰和偵察任務的專家,也是流亡東盟的俄羅斯人。俄羅斯人在東盟的活躍不是什麼秘密,不如說麥克尼爾樂於見到更多的非亞洲人在東盟找到新的生活。
“誰?”
“【俄人正信聯盟】的首腦,弗拉基米爾·馬卡洛夫。”
“哦。”漢奇科娃好像對這個話題缺乏興趣。
見鬼——她可能是烏克蘭人,麥克尼爾剛剛意識到這一點。
進入通道後不久,發覺後方被偷襲的敵人朝他們撲了過來。在青色製服外麵套上了軍用防護裝備的武裝人員前赴後繼地向麥克尼爾衝鋒,但他們在狹窄的地下通道中既不能肆意破壞通道也缺乏足夠的活動空間。持著輕機槍的麥克尼爾變成了團隊中的壓路機,他就這樣一直朝著前方推進,沒有半分退縮的意思。若麥克尼爾是敵方的指揮官,他會在發覺秘密通道被偷襲且對手難以被擊退的情況下直接決定將秘密通道摧毀,可惜這座山莊裡的敵人並沒有這樣的覺悟。
然而,這不是一邊倒的屠殺,而是你死我活的較量。每個中彈倒地的青衣人,隻要他們還活著,就要想方設法衝上來給麥克尼爾的前進製造障礙。這些人有的拔出匕首和入侵通道的雇傭兵肉搏,有的準備拉響手榴彈同歸於儘。麥克尼爾幸運地沒有受傷,但一些沒能跟上他的腳步而恰好被半路上看似屍體的青衣人抓住的雇傭兵就沒那麼好運了。見數名雇傭兵傷亡,麥克尼爾連忙下令所有人員在前進過程中記得隨手在敵人的屍體上補上幾槍,免得敵人反撲。
就在麥克尼爾終於鑽到了秘密通道儘頭的同一時間,他視野左側的牆壁被不可阻擋的外力衝破,一個渾身上下被凸出的強化外骨骼包裹的白人男子跌跌撞撞地摔倒在了房間中央位置。他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見麥克尼爾錯愕地盯著他,沒做什麼解釋,隻管讓手下繼續進攻。
“彆顧著搶東西,先確保封鎖山莊和莊園的所有逃生通道,不能讓敵人溜走。”麥克尼爾沒好氣地嘟噥著。讓·菲利普·韋伯(jenphllpeber)在盧塔甘達的雇傭兵團隊中擔任強攻部隊負責人,讓這種喜歡到處搞破壞的人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實在是太難了。望著不屑地朝他吐舌頭的金發藍眼睛白人青年,麥克尼爾有點懷念還在四處奔走的迪迪埃·博尚了。同為法蘭西人,博尚雖然辦事時不聽使喚,但從不會讓麥克尼爾產生額外的擔憂。
“麥克尼爾,我的人報告說,他們在地下室裡發現了大量被關押的兒童和數量驚人的兒童屍骨。”耳機裡傳來一個讓麥克尼爾汗流浹背的消息,“……雖然我們不清楚他們把這些孩子關起來做什麼,咱們該怎麼處理這些孩子?”
邁克爾·麥克尼爾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他讓漢奇科娃按照自己先前的計劃去山莊主建築不同部分追擊敵人,反正這座看起來更像是東亞古代宮廷建築的山莊不像西歐城堡那樣有著難以隨便進出的塔樓。
他在地下室見到了什麼?見到了衣衫襤褸、目光呆滯的兒童,也見到了盧塔甘達剛才所說的屍骨。他發瘋了一般地衝向這些房間,從每一個禁閉室裡釋放那些餓得無法行走的兒童,把那些孩子從同齡人的屍骨的腐臭氣味中解救出來。他忘記了身為戰士的立場,抱著又一個孩子走向出口,完全不在乎雇傭兵們眼中的輕蔑。難以名狀的憤怒衝昏了他的頭腦:不管立場如何,乾出這種事情的人不配被稱為人,不配享有人的待遇。
又一個孩子被他搶了出來,而他沒看到從陰影中瘋狂地向他衝來的青衣人。電光火石間,麥克尼爾憑著本能做出了正確的反應,他不費吹灰之力地把雙眼通紅的青衣人踢翻在地,又把幾乎停止了呼吸的兒童遞給旁邊的戰友。
“你們要乾什麼?”被打倒的青衣人癲狂地喊道,“你們不能這樣做……你們在打斷我的孩子晉升為優等人的試煉!”
“……這是你的孩子!?”麥克尼爾勃然大怒,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那青衣人麵前,揪住對方的衣領,“混賬東西,你自己的孩子?睜開你那跟瞎了沒區彆的眼睛看看,這些不到十歲的孩子被關在這裡像牲畜一樣互相殘殺……你算個什麼父親?你也配當父親?”
他朝著青衣人的左臉打了一拳,又對稱地朝著右臉打了第二拳。被打倒在地的青衣人反而像個傻子一樣笑了起來,還在自言自語。
“劣等人,羨慕吧?”這個看起來不會超過四十歲的青衣人一會哈哈大笑,又忽地怒發衝冠,“嘿……你們懂什麼?這是把劣等的基因、把在你們這種人身上廣泛存在的東西,從我們的群體中剔除的必要犧牲。隻有把先把我們內部的劣等人全部淘汰,我們才能以優等人的身份支配你們。誰也彆想汙染我們的純淨血統……得把所有人都排除掉,我們才是安全的。”
“……麥克尼爾先生?”漢奇科娃的聲音讓麥克尼爾短暫地恢複了清醒,“我們沒找到你說的名叫【鐘複明】或是長著同一張臉的人,他很可能恰好不在這裡。”
“收到。”麥克尼爾的嘴都氣歪了,“那就以殲滅敵人主要作戰力量為優先目標……等我幾分鐘,我處理一點私事。”
他把似乎發瘋了的青衣人輕而易舉地拎了起來,拎出地下室,直接送到了臨近這處血腥肮臟的地下設施的垃圾回收設施附近。這裡已經被盧塔甘達的雇傭兵攻占,負責警戒的雇傭兵熱情地迎接著麥克尼爾的到來。
“把這家夥給我絞成碎末,一點都不能剩下。然後,喂狗。”
他想到了吳蘇拉的那條大狗【彼得】,想到了快被彼得咬死也不敢還手的村民。回顧他在東盟奮戰的一年半,他既改變了很多,又什麼都沒能改變。他不是什麼勇士,不是童話故事裡的英雄。他不僅不能打敗魔鬼,甚至於還要和彆的魔鬼合作去對付更危險的魔鬼,哪怕所有魔鬼都同等程度地讓他厭惡——不,他自己在彆人眼裡也是個魔鬼。
年輕的戰士單膝跪地,顫抖著做出了祈禱。
“天使長聖米迦勒,願您在戰爭時刻保護我們,保護我們免受魔鬼的邪惡圈套所害。天國大軍的王子啊,將撒旦和其他邪惡的靈魂,那些為靈魂的毀滅而遊蕩於世間的人,推下地獄。阿門。”
邁克爾·麥克尼爾鬆了一口氣,他舉起輕機槍,重新奔入了已陷於戰火的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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