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彆這麼說。”特奧多爾·維亞努從旁邊的窗子向外看去,街道上那些匆忙地趕路的市民們讓他的心情稍微好轉了些,但有關羅馬尼亞北部混亂局勢的新聞報道每次都會讓他心頭一緊,“你是做這份生意的,有些事咱們可以擺明了說。食屍鬼這一次的行為簡直就是公開叛亂,如果不是因為交通還能勉強維持下去,生活條件上的變化給同胞帶來的壓力會讓我國的輿論統一為徹底殲滅食屍鬼甚至是消滅所有食屍鬼病患者。”
如今回想起在北方(尤其是特蘭西瓦尼亞地區)食屍鬼的頻發破壞活動出現之前的那些風聲,兩人都認為其中必有蹊蹺之處。公眾僅因羅馬尼亞打擊食屍鬼犯罪總局的一名探員於眾目睽睽之下公然砍殺患有食屍鬼病的市民而憤怒,並因此而隱約對隻破壞交通基礎設施而不殺人放火的食屍鬼們抱有無謂的同情心,這其中細微的輿論變化若是有哪一個環節稍微過界,造成的結果將和今日截然不同。遭受過好幾次暗殺的維亞努和承受過非人折磨的揚內斯庫,彼此都明白這背後是哪幾種力量在較量著。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們經受了不同的磨難,如今共同坐在一張餐桌旁討論著生意,不能不說是一種緣分。
揚內斯庫和這位一見如故的專家暢聊著,兩人相見恨晚,險些向對方說出些絕不該講的隱私。他們正聊得火熱,維亞努的手機忽然響了。這位目前供職於gfg的專家略帶歉意地向揚內斯庫笑了笑,又晃了晃手機,無奈地說:
“好像是公務,我得先看看。”
“他們不應該在休假時間打擾你的。”揚內斯庫笑著喝了一口咖啡,他直到現在仍然最喜歡咖啡這種飲料,“我就一向明確提出要求:不要在下班之後或休假期間向員工布置工作任務,除非是碰上了關乎公司生死存亡的大事。不過啊,如果我的企業真的會因為少了那麼一兩個普通雇員就停擺,那它不如早點倒閉算了。”
“gfg雖然是家德國企業,但管理人員裡麵不乏從東亞來的工作狂,他們的管理方式和我們不一樣。”維亞努拿起手機,仔細地查看剛剛接收到的內容。當著剛認識的老朋友的麵擺弄自己的電子設備確實不怎麼禮貌,然而已經嘗過失業滋味的維亞努是斷然不想再嘗嘗那感覺了。“讓我看看……”
食屍鬼商人很紳士地表示理解對方的實際生活狀況,說著便拿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但他很快就發現維亞努的臉色有些不對勁。經揚內斯庫再三追問,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維亞努語焉不詳地說,可以先搜索一下和食屍鬼有關的新聞再做定論。
“什麼新聞?哪個網站?”揚內斯庫一頭霧水。
“隨便,熱點話題排行榜前十名都是。”維亞努心虛地望著附近的食客和忙碌的侍者,他希望這些人最好不要恰好關注到這個消息,“彆的不說,今天的股市必然會暴跌的。”
列奧尼達·揚內斯庫半信半疑地拿起了手機,試著搜索了一下,彈出的標題讓他隻得驚呼視覺受了汙染。
【震驚!反食屍鬼特殊部隊或成洗錢借口!】
【國際衛生組織做出緊急表態稱尚無任何證據可證實食屍鬼為遺傳性食屍鬼病患者。】
“等等,他們為什麼突然整齊劃一地開始報道這些……”揚內斯庫思索了好一陣才拿出來他覺得比較合適的措辭,“……平時沒法吸引眼球的話題了?跟食屍鬼有關的報道很難進入主流媒體視野的。”
“《華盛頓郵報》和《紐約時報》也報道了,你可以看看。”見揚內斯庫同樣滿臉疑惑,維亞努的底氣充足了不少,“據說有人把總量驚人的研究材料公布並說目前主流輿論裡對食屍鬼的描述從根本上來說就是錯誤的……”他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不禁有些同情那個匿名者,卻又懷著一絲幸災樂禍的心思,“真不知那些堅稱食屍鬼是另一個【種族】的人會有何感想,他們或許還會嘴硬很久呢。”
維亞努說得對,揚內斯庫如此想著。讓那些大權在握的大人物改口簡直比讓他們去死更難一些,對揚內斯庫本人來說也是如此。他繼續往下瀏覽著其他新聞報道,竊喜之餘也產生了一絲擔憂。民意是把雙刃劍,食屍鬼可以依靠著民意而苟延殘喘,同樣也可能由於民意的劇變而以意想不到的速度邁向滅亡。
臉頰紅潤的食屍鬼商人把手機放在桌上,恢複了方才的鎮定。
“不會有什麼改變的。”他用一種古怪的低沉語氣說道,“每次發生什麼讓人驚疑的重大事件時,大家都會以為它們會永久地改變我們的生活環境。可是,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忘掉這一切,然後日子照常平穩地維持下去。是的,我相信類似的黑幕曝光會促使一些人做出改變,但也隻是一陣子。”
“不管會不會有什麼重大的改變,我們的生意也還是要做下去。”維亞努讚許地點了點頭,“我很羨慕你,你有自己的生意,不必時刻給彆人打工。我就不一樣了,以前我覺得自己隻要認真地當一個研究人員、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穩定地生活下去……可是他們並不給我這樣的機會。”
“我的生活可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輕鬆啊。”揚內斯庫決定先和維亞努喝些紅酒,他主動給兩人都倒了一杯,並請對方先喝,“在你眼裡,我興許算是個很有地位的大商人,是嗎?”
維亞努不住地點頭,沒忘了恭維對方幾句。“實話實說,和gfg沒法比,可是在這布加勒斯特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了,在羅馬尼亞也能名列前茅。如果說馬蒂亞斯·貝爾蒙多是在文藝創作上開了先河的那位開拓者,你在醫療衛生方麵的貢獻不亞於他啊。曆史會銘記您是第一個站出來公開資助食屍鬼病醫療項目的人。”
“唉……你覺得我是個大人物,可我真的什麼都不算。”揚內斯庫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他又想起了自己被那兩個來路不明的家夥關起來毒打的慘痛經曆。即便困擾著他的夢魘已經消失,他仍然生不出半分報複的心思,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何。“維亞努先生,您看看吧,隻要我稍微懈怠,那些真正的大老板就會馬上把我和我的企業碾碎,而這還隻是更明顯的威脅罷了……你永遠沒法預料下一刻會有哪一個角落裡忽然跳出一顆新星、踩著你來登上它自己的璀璨舞台。”
兩人唏噓感歎,各覺人生不易。那些勁爆新聞正如他們所說的那樣,除了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外,並沒能打攪他們的好興致。酒過三巡,揚內斯庫提議維亞努回到羅馬尼亞工作,他說大量難民的湧入可能反而會刺激德國人的排外情緒。沒能忘掉過去那些不愉快經曆的維亞努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明確表示拒絕,他模棱兩可地回複說,以後有機會的話當然要爭取回自己的故鄉工作。
“當時是另一個在gfg工作的科研人員把我介紹到那家企業去工作的。哎,他姓什麼來著?”維亞努絞儘腦汁卻想不出當時把自己弄去gfg的人究竟是誰,“……完了,我肯定是要得上老年癡呆症了。不行啊,您得趕緊找出用rc細胞治療老年癡呆症的辦法,到時候我就到你們這裡來看病。”
透過微小的竊聽設備,維亞努和揚內斯庫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入了島田真司耳中。埃貢·舒勒將維亞努送去德國之前,在其個人物品上安裝了大量的竊聽設備,倒黴的維亞努直到現在都沒能完全甩掉這些跟蹤者。本應負責收聽監控內容的舒勒今天忙碌得不可開交,隻好由島田真司代替他處理這些無關緊要的私事了。
不知為何而被兩人的談笑風生惹惱的島田真司倏地從椅子上跳起,他很快做出了一個新的決定。
“舒勒,你還在機房裡嗎?”
“有事就說。”
“我想到了一個合格的誘餌……你覺得怎麼樣?”
“你已經被羅馬尼亞憲兵隊調查過一次了,我不希望你再次引火燒身。”
“哎呀,不必這麼嚴肅,我隻是好奇罷了。”島田真司走向窗子,久違的陽光照在他那獰笑著的臉龐上,“麥克尼爾也會感激我的,他會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