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名士兵走上前,用力地砸門。脆弱的木門被砸得震天響,裡麵的住戶卻遲遲不出來迎接。等待了十幾秒後,把守在門前的士兵們下定了決心,他們一擁而上,用手中的步槍和其他破拆工具三下五除二地將屋門砸了個粉碎。眾人從木門的破洞中魚貫而入,爭先恐後地向著公寓樓各處房間衝去。
兩名起義軍士兵來到三樓,剛從樓梯拐角進入走廊就發現有個家夥鬼鬼祟祟地從其中一處房門口向外張望。一名士兵向著那人大聲嗬斥,同時呼喊其他士兵過來幫忙。見下方的同伴們還忙於搜查,兩名不打算繼續等待的士兵便朝那扇房門衝去,其中一個稍微靠左的士兵碰巧撞上了出門探視的住戶,兩人一起狼狽地跌倒在地;另一名士兵剛跑到門口,隻見屋子裡有個戴著黑色軟呢帽的男人拔出手槍朝著他開槍。躲閃不及的士兵胸口中了一彈,在那之前他已經扣下了扳機並把一發子彈送進了那可疑男子的腹部。
把那撞上自己的市民踢開的士兵連滾帶爬地趕到同伴身旁,確認同伴沒有生命危險後又闖進屋子裡,見屋中除了中彈倒地的可疑男人之外還有另一個穿著運動服的青年男子,便先踢開了落地的手槍,同時高聲叫著讓對方馬上投降。那人卻一躍從窗戶跳下,把前來抓捕的起義軍士兵也嚇了一跳。不甘心的士兵來到窗前,一眼看到剛才跳樓的男人摔得粉身碎骨,不由得怒罵出聲。
“電台在什麼地方?”他離開窗子,把掉落在地上的手槍踢得更遠一些,“快說!”
說罷,這士兵洋洋得意地後退兩步,等待著敵人招供。他剛才已經確認過了,這個穿得還算體麵的中年男人身上沒有炸彈,那他也不必擔心敵人狗急跳牆和他同歸於儘了。不料,敵人兩頰的肌肉忽然凸起,而後便一頭栽倒在地。大驚失色的士兵丟下步槍,趕上前用力地掰著敵人的下頜,想要讓敵人把嘴張開。外麵匆匆趕來的士兵看到了這一幕,也過來幫忙,但他們缺乏配合的舉動好像隻能給彼此添亂而已。兩分鐘後,垂頭喪氣的士兵們把屍體丟在地上,派人通知附近的警察來打掃戰場。
落湯雞們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他們一無所獲,而且少不了受到長官的責罵和訓斥。士兵們把公寓樓嚴密地封鎖起來,等待著上級的下一個命令。
事情被軍官們一級接一級地上報,不到半個小時就成為了聖保羅公共安全部隊必須嚴肅討論的議題。不久之前的爆炸事故導致聖保羅公共安全部隊指揮機關近乎全軍覆沒的慘案還曆曆在目,遞補就職的軍官們不得不謹小慎微地處理著軍隊、州內治安、與其他州起義軍之間的關係等一係列事務。
這些軍官當中很少有人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他們能夠成為聖保羅公共安全部隊兼聖保羅起義軍(也許還代表著全體起義軍)的最高指揮部門的新成員隻不過是因為他們的上司都在事故中被炸死了——而理論上最適合遞補的原聯邦陸軍第二步兵師的軍官又被排除在外。比起那些隻需要認真研究如何戰鬥的前線指揮官,這些留在聖保羅的軍官每天都要麵對著數不儘的麻煩,以至於他們當中竟有不少人羨慕起了前線的日子。
“很遺憾要在這時候把各位叫來。”若澤·桑托斯·奧利維拉中校向著會議室裡的同僚們略帶歉意地說著,“布拉加將軍方才向我方發出了聲明……他對我們的做法非常不滿,並要求采取一些更嚴厲的措施來打擊活躍在聖保羅境內的通敵人員。”
“這是不可能的,我們不能學整合運動。”另一名中校當即表示反對,“物資供應緊張已經讓平民十分不滿,要是我們宣布戒嚴……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讓他們都參軍就好了。”
“然後我們甚至做不到給他們每個人都發一把步槍。”嘲弄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已經有二十多萬人參軍了,可他們既不能上戰場也不能參加訓練。上帝啊,咱們連士兵的衣服都湊不齊,而且我們還得照常給他們提供軍餉和補給以免他們某一天突然造反——誰要是在這時候跟我提議征召更多平民入伍,我準會把那家夥直接從樓頂扔下去。”
聖保羅公共安全部隊的上校和中校們麵麵相覷,誰也想不出個好辦法。錯亂的指揮結構嚴重地影響了起義軍的管理效率,也妨礙了各方軍隊之間的配合。以布拉加中將為代表的原聯邦軍將領被排除在外,聖保羅公共安全部隊的上校和中校們掌握了實權,但這些校官們仍然比響應起義的將軍們低了一頭。雖然有人建議聖保羅公共安全部隊立即增設將官以擺脫目前的尷尬處境,然而根本找不出那麼多人充當將軍的聖保羅方麵也無能為力。
奧利維拉中校沒有心思同這些新同僚們爭吵,他直到現在還沒能適應自己的新崗位。起義軍在帕拉伊巴河穀的慘敗讓他失去了自己的部隊並狼狽地逃回聖保羅,而聖保羅公共安全部隊原指揮機構的覆滅又奇跡般地讓他獲得了晉升的機會。上任後的奧利維拉卻並不感到特彆欣喜,他不想同那些礙事的文官打交道,也不想處理城市內的諸多雜務。雷聲、雨聲混著爭吵聲,令他頭痛欲裂。此時此刻,他隻想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起來。
“奧利維拉中校,你來說說看。”同事點到了他的名字,“聽說你負責一個新的特彆項目,也許這會有助於我們抓出敵人埋伏的間諜。”
“沒有什麼進展。”奧利維拉中校連連搖頭,那響個不停的雷聲令他心神不寧,“是的,直到現在也沒有什麼實際進展。我寧願相信那日本人隻是找個理由來騙吃騙喝。”
“整合運動如此敵視他們也是有理由的,不是嗎?”房間裡響起了充滿惡意的笑聲,但隻持續了半分鐘左右。他們得趕在布拉加中將或是其他人向統領起義軍的文官們抱怨之前把事情處理好,不然這剛剛落到他們手裡的交椅馬上就得換主人了。
雨還在下,城市卻不會因為這場暴雨而靜止下來。忙碌著的市民們心神不寧地前去工作,他們還惦記著上街領取食物的親人。唉,被雨澆得感冒可不劃算,醫院裡已經躺滿了從前線撤回來的傷兵、再無給市民看病的能力了。然而,即便明知道要感冒、明知感冒了也沒法看病,市民們還是不可避免地擁擠上了街頭,隻為了領取起義軍給他們按個人定量分發的食物。
乘著車子趕路的紳士們不耐煩地催促著司機,就連雨聲和蒸汽機的轟鳴聲都蓋不住他們的嗓門。擁擠的人群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忍饑挨餓的紳士們也隻得耐心地等待著,以免市民的憤怒一瞬間轉移到他們頭上。
“我得去乾活了。不去催促那些人,他們永遠都不會滿足你的要求。”博尚拿起外套和雨傘,起身離開,“……你不用去工作嗎?”
“我的工作就是到處找人。”島田真司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紅茶,他打算在這裡坐到雨停為止,“最開始我把它當做是休息的絕佳借口,現在我反而盼著有人趕快上門來找我了。啊,即便不談這個,能多領取一些食物也算是好處吧。”
的確,島田真司比博尚印象中的模樣瘦了不少。隻以為島田真司被餓瘦了的博尚沒有細想,他向著島田真司道彆,一頭衝入了大雨中,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戴著眼鏡的日本學者站在門口目送著同伴遠去,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打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繼續喝茶。沒錯,這種慢節奏的生活也不錯。
他剛回到座位上,便聽到咖啡館的外門響了一下,原來是有新的顧客來造訪。剛看到那有著東亞人相貌的顧客第一眼,島田真司便呆住了,他像個木偶一樣把視線鎖定在那人身上,即便撞上了對方的目光也沒有退卻的意思。
他認得這張孔武有力的臉。不,應該說,這張臉的主人應該認得他才對。那略顯粗獷又不失當的五官看起來平平無奇,但組合起來便能令看到它們的人感受到一種充沛的活力。這是一張適合生在戰士、武士、勇士……生在一切將戰鬥和服務於主人作為畢生信條的人們身上的臉,是島田真司喜歡不起來卻又不得不利用的臉,也是偶爾有機會掌握著像島田真司這類人的生死的臉。
“……長間晉三。”島田真司低聲念著那個名字,“不可能……這不可能。”
明目張膽的觀察引來了顧客的注意,那穿著灰色外套的中年男子徑直來到島田真司麵前,坐在他前方。
“あなたも日本人ですか?”
“嗯。”島田真司木然地點了點頭,能在異國他鄉見到一個和他一樣受著歧視和排擠的同胞也許是一種幸運,“我是島……天西賢治,從東京來的。”
“宇治孝康。”那留著稍長些的頭發的中年日本人指了指自己,“來巴西謀生,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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