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be2:棕櫚樹下(16)
十幾名騎兵正在原野上趕路,那不可一世的群山已經被他們拋之腦後。馬蹄踏過黃土,卷起了陣陣煙塵,迷了戰士們的眼睛。在他們頭頂正上方,那一天比一天熾熱的太陽還在賣力地工作,也不知掌管宇宙天體法則的神明——假如確實有什麼神的話——會不會因此而給它多發一份工資。
“我們好像迷路了。”為首的騎兵首先停下來,舉手示意後方的同伴稍安勿躁,“……奇怪,按理說這裡應該還有接應我們的部隊。”
“他們已經沒有能力在原地駐守了,麥克尼爾。”旁邊的彼得·伯頓不失時機地說了幾句喪氣話,“雖然我不太了解聖保羅州其他地區的具體情況,從最近得到的消息上來看,聖保羅肯定是陷入重圍了。如此一來,假如他們沒有跟著一起被包圍的話,聖保羅州內還能戰鬥的友軍就會被調去解救聖保羅。”說到這裡,戴著鋼盔的白人壯漢不由自主地歎了一口氣,“老實說,我覺得聖保羅是根本守不住的,還是那些部隊更重要一些。”
“少說這種話。”麥克尼爾掃興地瞪了伯頓一眼,又低下頭反複觀察地圖上的細節。他覺得自己沒有走錯,而且他事先也規劃過從聖保羅州北部邊境地帶南下返回聖保羅的方案,但等到眾人匆忙地出發時,一切事先說好的計劃全都不管用了。要是麥克尼爾和那些起義軍指揮官的隨機應變能力稍微差一些,他們也不是沒有被敵人追上或是乾脆把自己困死在山區裡的可能性。
邁克爾·麥克尼爾一度認真地考慮過在敵人控製較為薄弱的地區堅持長期遊擊戰,而且斯塔弗羅斯取得的戰果也給了他些許信心。不幸的是,敵人的反應靈敏程度超出他的預料——聯邦軍隨即決定將附近的居民直接遷走以切斷第四騎兵團和周邊村鎮的聯係,而且他們給出的籌碼也是許多當地居民無法拒絕的。更便利的生活條件、更好的待遇、更多的機會……這是如今的起義軍無法提供的。也許有一些堅定的村民曾經發誓和起義軍並肩作戰直到最後一刻,當這些人也被聯邦軍的糖衣炮彈勸走時,麥克尼爾並不願意多說些責怪他們的話。
趕在敵人撤走附近的村民從而形成對第四騎兵團控製區的徹底包圍之前,卡爾多蘇上校及時地決定向南方轉移,這也意味著他們將一頭紮進敵人的包圍圈。為了避免在前往下一個未知目的地的過程中被敵人圍殲,第四騎兵團設法和第二步兵師指揮部取得了聯係並向上級作戰單位詢問下一階段的計劃,但第二步兵師給出的答複讓眾人震驚得無以複加。如果這命令不是某個敵軍間諜寫出來的,那大概就是某個參謀最近燒壞了腦子:他們竟然要求第四騎兵團配合第二步兵師解救被圍困的聖保羅。
獲悉命令後的卡爾多蘇上校心裡五味雜陳,他的參謀們的心情也不好受。他們剛剛從敵人的陰謀之中逃脫,還未來得及獲取補給、進行必要的修正,就得馬上按照上級的命令奔赴下一場戰鬥。然而,軍令如山,軍人的天職乃是服從命令。於是,卡爾多蘇上校隻好命令手下加快速度南下,同時留心注意附近的友軍駐地,希望能夠獲得一些補給。
他們注定要失望了。許多在軍用地圖上被標注為起義軍駐地的基地、哨站、據點皆人去樓空,而且很少見到戰鬥過的痕跡。麥克尼爾推測這些部隊可能是按照聖保羅方麵的命令前去保衛首府了,但卡爾多蘇上校迄今為止還沒能從上級得到和此事有關的正麵回答。儘管一路上遭遇了這麼多的意外,殺出重圍的第四騎兵團還是毫不猶豫地向著聖保羅進發,哪怕大部分士兵的情緒並不怎麼高昂。
“見鬼,我們的友軍一夜之間都人間蒸發了。”伯頓和麥克尼爾一同偵察了半天,還是沒能找到友軍。他又小聲抱怨了幾句,但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逃不過麥克尼爾的耳朵,“沒碰上友軍也還好,萬一附近有敵人的大部隊,那可真是中頭獎了。”
臉上帶著一道刀疤的青年抬起頭,仰望著晴朗的天空。
“我們需要空軍。”
“這個時代沒有空軍,而且我們的航空隊似乎全軍覆沒了,還是連著兩次。”麥克尼爾說到航空隊時,默默在心裡為博尚祈禱。法蘭西紳士的自作主張經常令麥克尼爾惱火,此刻麥克尼爾卻依舊希望對方能平安無事,“彼得,再到附近去偵察,看看我們是否可以撿到一些武器裝備……快去快回。”
伯頓滑稽地向著麥克尼爾一敬禮,調轉馬頭向著左側的小路跑去。他猜測聯邦軍和起義軍最近都把全部精力放在圍攻聖保羅上,這才使得第四騎兵團之前能暫時躲在聖保羅州北方邊境地帶而不必遭受聯邦軍的追殺。不過,等到聖保羅淪陷、起義軍主力部隊被聯邦軍圍殲之後,第四騎兵團的愉快假日也就要結束了。事實上,它已經因為聯邦軍略施小計而提前結束了。於情於理,他們都必須儘快南下參加保衛聖保羅的戰鬥,既是為了他們所投身的事業,也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壯實的合眾國誌願者騎馬去探路,他遠遠地看到了一座村莊,那村莊在地圖上被標注為起義軍的駐地,也許裡麵還藏著幾個沒來得及撤走的起義軍士兵。伯頓遠遠地用望遠鏡觀察了一陣,又來到村莊附近的路口旁細致地看了幾眼,確認沒有什麼異常後,這才策馬返回向麥克尼爾報告。
“如果我們要對村莊進行全麵的搜索,得多找些人。光憑你我肯定不夠用。”伯頓輕描淡寫地解釋了自己沒進入村子內探索的原因,“你說了算,下命令吧。”
“他們可能把子彈和槍械都帶走了……算了,我們去碰碰運氣。”麥克尼爾猶豫了片刻,還是心動了。他需要子彈,需要步槍,需要一切能拿來戰鬥的工具,哪怕是食物和水也行。很長時間沒有得到過任何補給的第四騎兵團處在彈儘糧絕的邊緣,好些士兵分不到子彈,更有些士兵連槍都拿不到。“哪怕有幾百發子彈也行,總比什麼都沒有要更好一些。”
麥克尼爾一聲令下,跟隨他的十幾名騎兵便一溜煙地沿著剛才伯頓趕來的方向朝附近的村莊兼據點前進。假如他們真的幸運地在裡麵發現了聯邦軍撤退時遺留下來的物資,也許第四騎兵團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強化恢複一定的戰鬥力。
眾人風風火火地趕到村莊外,在村旁的小樹林附近下馬。麥克尼爾留下了兩名士兵站崗放哨,他自己帶領十幾名士兵進入村子內。起義軍在村鎮內駐紮時沒有什麼規範的駐地,指揮官多半要依照實際情況靈活地選擇民房來充當對應的軍事設施。但是,等到那些標誌物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後,麥克尼爾也隻能憑著直覺和經驗來尋找可能被指揮官們選中的建築了。
“這裡有燒柴的痕跡。”伯頓循著地上的焦黑色印跡對附近的建築進行排查,“看,那個倉庫看起來很像是用來保存物資的庫房。”
“好,我去看看。”麥克尼爾揮了揮手,幾名士兵和他一同上前。眾人圍著倉庫轉了幾圈,他們不確定裡麵附近有人,又不想直接把門破拆(那樣說不定會打草驚蛇),便不約而同地決定從倉庫的窗戶上撞進去。從來不介意在士兵們麵前展現自己的勇武的麥克尼爾欣然上前,他選中了其中一扇窗戶,三下五除二將窗戶砸破,一頭衝了進去。
倉庫裡黑燈瞎火,剛闖進去的麥克尼爾什麼都看不清。他向前摸索著,猛然間摸到一個人,那人立刻尖叫起來,隨即在倉庫四處響起了一連串的尖叫聲。被尖叫聲弄得心煩意亂的麥克尼爾勃然大怒,他也大吼起來,要外麵的戰友們立即進來幫忙。等候在外的伯頓以為麥克尼爾遇上了意外,便和其餘士兵爭先恐後地從窗戶闖進倉庫內,對著黑暗中的不明人物一頓拳打腳踢。
騰出手來的麥克尼爾跑到角落裡點燃了一根火柴,把黑暗的倉庫又照亮了些許。他看到了一張張臉,有老人的臉,也有孩子的臉,隻是不見士兵的臉。這裡沒有他們的友軍,也不是他們的敵人選擇的藏身之處。
“都彆動!立刻停下!”他大喊大叫著,讓戰友們趕快停止【進攻】,“……誰能趕快站出來告訴我,這裡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伯頓又打破了一扇窗子,他花費了不少力氣才把封住窗子的木板全部拆下來。借著從外麵傾瀉進來的陽光,士兵們終於看清了藏在倉庫裡的眾人的模樣,結果令他們又一次感到失望。這裡沒有什麼友軍,有的隻是一群老弱病殘。
“先生,我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一個戴著一頂草帽的老頭子向前爬了幾步,他臉上還帶著剛才被伯頓重點照顧的幾拳留下的傷痕,“……請您放過我們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麥克尼爾瞪著雙眼,把後麵的村民嚇得向後退卻,“我們又不是劫匪,你們怎麼能拿這種態度招待我們?喂,你不妨把話說得再清楚些。”
剛才在混亂中被眾人拳打腳踢的村民們嚇得根本不敢說話,久久再無人發言。異樣的沉默加重了麥克尼爾的不安,他讓伯頓和幾名士兵先把倉庫搜個遍,而自己則坐在稻草堆上,擺出了一副要和這些態度詭譎的村民糾纏到底的態度。
“快點,我們的時間很有限。”麥克尼爾看了一眼手表,又吸了吸鼻子。後麵傳來了伯頓劃火柴的聲音,一聽就知道伯頓又要抽煙的麥克尼爾厲聲怒吼著讓伯頓把煙放回口袋裡,“……說啊。”
“你們的人走的時候,村裡的東西都被拿走了。”那滿臉是老年版的老頭哭喪著臉,“後來你們又來了幾次,現在我們什麼都拿不出來了。”
“邁克,我在這裡找到了些子彈,它們看起來像是報廢的劣質產品。”伯頓的聲音追上了麥克尼爾,“子彈上都有明顯的人工劃痕……你要不要來看一下?”
“你自己看。要是你覺得能用,那就想辦法帶走。”麥克尼爾又瞄了一下手表,他確實有些著急了。說服自己放鬆些後,他調整著麵部表情,讓自己看上去儘量和顏悅色一些,“對於我們給你們帶來的不便,我感到非常遺憾。如果你們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事情,儘管開口。”
察覺到麥克尼爾的態度有所緩和後,村民們的膽子變得稍微大了一些。孩童的哭鬨聲又讓麥克尼爾有些心軟了,在得知這些躲在倉庫裡的村民們缺少食物和水後,來自合眾國的誌願者便提出先分給對方一些乾糧。伯頓倒是沒有反對麥克尼爾的意見,誰都明白已經被這些村民纏上的他們總不可能把躲在這裡的可憐人全部槍斃。
“喂,我有個建議,也許你們可以考慮一下。”望著村民們狼吞虎咽的模樣,麥克尼爾惆悵地捂著額頭,“敵軍……最近正在找各種借口合並附近的村莊。你們去投奔他們吧,到時候就說你們是被我們搶劫過的……他們不會難為你們的。”
“你這是——”伯頓立即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