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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破碎瓦礫當中,老猿耳朵微動,聽到細微動靜,咧咧嘴,彎腰拿起一塊破瓦,掂量一番後,起身後迅猛砸出,瓦片如刀切豆腐一般,輕而易舉穿透牆壁和屋頂,帶著風雷之聲破空而去,瓦片去向正是那陣聲音發起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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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可惜老猿卻沒有看到少年的蹤跡,他腳尖一點,魁梧身軀拔地而起,一腳踩在一根舊屋棟梁上,借著反彈之力高高躍出屋頂窟窿,落在屋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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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看到極遠處,背負木弓的少年站在一處屋脊翹簷處,神色凝重地望向白衣老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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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也知道自己失算了,方才丟擲瓦片出手,動靜過大,估計已經打草驚蛇,讓那個泥瓶巷的小泥腿子意識到不妙,徹底沒有了依靠弓箭那點距離優勢來占便宜的心思。老猿笑著攤開雙手,示意自己手中並無物件,然後伸出手指勾了勾,示意少年大可以繼續玩花哨手段,他願意奉陪到底,繼續舒展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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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是老人是耍詐,還真冤枉了這頭正陽山護山猿,千年修行,千丈真身,其身法手段,便是讚譽為頂天立地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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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搬山猿修行路上的漫長歲月裡,尤其是在正陽山開山立派的早期,弱小山門,四麵樹敵,虎狼環視,正陽山的開山鼻祖戰死之後,作為頭號大將,老猿什麼樣的死戰血戰沒有經曆過?今日這場小巷中屋頂上的“小打小鬨”,跟以前的廝殺,其實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在於當年那些蕩氣回腸的大戰之中,頂尖修士和大煉氣士們,也是以法寶重器遙遙牽製老猿,根本不敢正麵搏殺,如人間俗世沙場上來去如風的大羌輕騎,絕對不會直接裝上大驪的重甲武卒,而是快刀子慢割肉,一點一點尋找契機,慢慢削去鐵桶戰陣的表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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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老猿能算是藩王宋長鏡之外,被此地天道壓製最多的角色之一。那名懸佩虎符的兵家宗師,因為身份特殊的緣故,被此方天地“青睞”,故而雖然修為極為不俗,但是影響並不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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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麵對一個異於尋常小鎮百姓的矯健少年,老猿竟然找到了一絲當年浴血奮戰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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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不否認,少年給了自己很多意外驚喜,會計算人心,會設置陷阱,會發揮地利,當然,最重要的是膽子還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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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抬頭看了眼天色,西日下墜,暮色已至,視線將會越來越受到影響。而他對於小鎮地理形勢,完全不熟悉,這大概就是那名少年的憑仗之一,馬馬虎虎能算是一張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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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開始狂奔,勢若奔馬,一步就能跨出丈餘距離,駭人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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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在老猿動身的瞬間,就轉身飛奔,沒有沿著連綿不絕的巷弄屋脊去往北邊,畢竟那裡有福祿街和桃葉巷,大戶紮堆,藏龍臥虎,萬一有人為老猿出頭,陳平安不覺得自己有本事逃出圍剿。所以陳平安果斷往西邊逃,因為南邊廊橋方向,視野開闊,無處藏身,按照兩人腳力對比,陳平安估計自己一旦失去障礙遮蔽,很難逃過搬山猿的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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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小鎮往西,就是深山老林,草木蔥蘢,許多隱秘小徑上,還放有許多獵戶下的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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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難行,若是不依循舊有道路,更是極其艱辛,這一點陳平安比誰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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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想得沒有錯,隻是他錯估了老猿,要知道老人作為正陽山的護山猿,對於山川之事,了解之深,遠比少年深刻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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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少年躍下最後一座屋頂,落地之時,雙膝彎曲,巧妙卸去一部分下墜力道,快速扭頭瞥了眼後方景象,繼續弓腰前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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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奔跑途中,那副木弓和箭囊皆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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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之中,一旦陳平安選擇拋棄祖祖輩輩踩踏而出的小路,去“慌不擇路”,那麼它們必然會成為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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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著那少年就要泥鰍入水,老猿心情有些煩躁,回望一眼福祿街李家宅子的方向。其實一旦入山,老猿不敢說占儘地利,但是絕對比在小鎮跟著那個小兔崽子東跑西竄,要來得更加遊刃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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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下定決心,迅速權衡利弊,深呼吸一口“新鮮之氣”,不多不少,如無太大偏差,剛好能夠殺人。隻見老猿臉色泛起一陣陣青紫漣漪,魁梧身形,毫無征兆地轟然拔地而起,腳底下那座可憐宅子被他一腳之力,給踩得倒塌了大半,好在小鎮西邊住著的都是窮人,宅子遠比福祿街那邊的建築要單薄,比如屋梁柱子所用的木頭,就很不夠看。宅子一家四口人,不幸中的萬幸,此時都沒有待在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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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高高躍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巨大的弧度,落地之時,剛好位於少年身側,雙腳立足之地,出現兩個大坑,鬆軟春泥四處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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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一拳砸向少年後背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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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後背,有諸陽經所在,所以不論經脈臟腑,皆與背相通。尤其是後背心之處,距離心臟真正是不過咫尺之隔,最是脆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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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懸一線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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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身旁動靜的少年驟然發力,比起先前引誘老猿踩踏腐朽屋頂的那次,身形竟然還要快出兩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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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最少意味著少年從頭到尾,始終在隱藏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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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使得老猿那一拳,非但沒能洞穿少年的後背心,沒能成功打爛一顆心臟,反而隻是“擦”了一下少年後背心下邊一寸的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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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有硬扛下這一拳,少年仍是被大槌撞鐘一般,撞得整個人雙腳離地飛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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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幕景象,少年身上那股令人歎為觀止的矯健靈活,得到了淋漓儘致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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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嘴角滲出血絲的草鞋少年,在一拳打飛後,原本就該是頭朝地摔個狗吃屎的下場,但是少年向前伸出雙手,撐在地麵的瞬間,手肘先彎曲再發力,整個人便一氣嗬成在空中翻轉,變成雙腳落地後,又借著向前的慣性,以毫不減速的身姿繼續狂奔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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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見多識廣身經百戰的搬山猿,看到小鎮少年的堅韌,也難免有些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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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抬起手,手背上鮮血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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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傷不算什麼,老猿一笑置之。不過對少年的必殺之心,愈發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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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為何受傷,並不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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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原本衣衫單薄的陋巷少年,今天出現在老猿眼前的時候,明顯要穿著厚實許多,除了自己衣衫之外,還找了一件高大少年劉羨陽的寬大舊衣,套在最外邊,在兩件衣衫之間,另有玄機。原來少年給自己做了一件“木瓷甲”,六塊長條熟木板分彆鑽孔,以絲繩串連係緊,胸前三塊後背三塊,最重要的是這具簡陋至極的木甲之上,鑲嵌有密密麻麻的小碎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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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這個時候的感覺很糟糕,就像是達官顯貴,不小心踩到了一塊臭狗屎,而且一時半會兒還很難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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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雙拳緊握,屏氣凝神,站在原地,強壓下體內洶湧磅礴的氣機翻轉,臉色紫青漣漪轉為紫金之色,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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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勃然大怒,原來在此時刻,一粒石子從樹林當中激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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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伸手握住那顆尤其堅硬的石子,指甲蓋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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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顯示少年正往深處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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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臉色陰沉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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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看了眼小鎮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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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這才是對方真正的調虎離山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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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直覺告訴老猿,最好將那草鞋少年迅速擊斃在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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