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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曹家老宅那邊,富家翁站在屋內的水池旁邊,屋頂天井的口子上,坐著一隻紅色狐狸,曹峻翹著二郎他坐在椅子上,斜眼看著自家老祖,他一聲招呼都懶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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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劍客走入後,老人笑問道:“你跟那少年關係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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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劍客笑道:“以曹老先生的修為和地位,竟然還會對一名陋巷少年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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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曦哈哈笑道:“略施薄懲而已,最多不過是一年晦氣纏繞家門,不算什麼,便是祖蔭稍多、陽氣稍旺一些的凡夫俗子,都經受得起。再說了,你不也從中作梗,幫著少年祛除了那點災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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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劍客搖搖頭,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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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就是如此荒誕,同樣是驪珠洞天走出的大人物,謝實性格忠厚,名聲傳遍數個大洲,是公認的宗師風範,能夠在劍修遍地、道家式微的俱蘆洲,脫穎而出,有望成為一位分量十足的天君,哪怕是謝實的敵對修士,都會心存欽佩。反觀曹曦,性格古怪,名聲一直不好,都說此人刻薄寡恩,隻是機緣太好,才一路攀升,勢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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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偏偏是野路子出身的劍仙曹曦,如今選擇跟大驪站在同一個陣營,謝實卻要做出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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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峻站起身,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墨家的許弱。在中土神洲行走江湖多年,名氣很大,有人間蛟龍的美譽,我覺得寶瓶洲的魏晉,之所以常年廝混江湖,不喜歡待在山上,說不定是學你年輕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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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客想起風雪廟那名意氣風發的年輕劍仙,搖頭笑道:“他沒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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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曦突然記起一事,跳入乾涸的水池,翻動一塊青石板,裡邊藏有一枚鏽跡斑斑的普通銅錢,這位享譽一洲的陸地劍仙,爽朗大笑,收起那枚銅錢入袖,嘖嘖道:“好兆頭,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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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曦抬頭望向年輕劍客,“要我看啊,當年那隻被打碎的本命瓷,是你們大驪和龍泉的有錯在先,導致出了紕漏,不過當初大驪就做出了補償,對方也接受了,照理來說,這件事情就算結完賬兩清了,如今卻由那個買家往幕後層層遞進,最終搬出了謝實這尊大菩薩來嚇唬人,事情做得不地道,相當不講究。其實很好解決,一鼓作氣打死謝實,有我在,你在,加上聖人阮邛,咱們三個聯手,謝實不但會輸,就是想跑都跑不掉。謝實自己找死,怨不得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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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劍客問道:“就算打死了謝實,可這座破碎下墜的驪珠洞天,給徹底打沒了,我們大驪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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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曦站著說話不腰疼,“打死一個謝實,敲山震虎的效果,太好了,不比打造出一座白玉京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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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劍客不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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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曦繼續蠱惑人心,“你們大驪不是馬上要南下嗎?打死謝實之後,你看看大隋境內的十境和上五境的老王八,到時候還能剩下幾隻?我敢打賭絕對不會超出一隻手。我曹曦如果輸了,多出的老王八,全部交給我來解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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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劍客疑惑道:“你跟謝實有深仇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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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曦搖頭道:“沒啊,隻是老鄉而已,跟他又不是一輩人,從沒見過麵,兩家祖上也沒啥糾葛。我就是看不慣謝實仗著修為欺負大驪而已,太忘本了,好歹是大驪出身,不念著養育之恩也就罷了,還跟大驪對著乾,這種人,我曹曦看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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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你娘的臭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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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上的火紅狐狸一語道破天機,譏笑道:“南婆娑洲的醇儒陳氏,是當年中土神洲的分支之一,真正的陳氏本家,跟道家一直不對付,打死一個謝實,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彩禮,彆說是把醇儒陳氏嫡係女子嫁給曹峻,就是中土本家再嫁一個女子給他曹曦都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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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碎嘴婆姨。”曹曦笑罵一句,抬手揮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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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紅狐狸砰然炸裂,化作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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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恢複完整原貌的時間,明顯之前比起被曹峻飛劍分屍,要長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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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掀起一塊瓦片,狠狠丟向曹曦,快若奔雷,然後它掉頭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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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曦輕輕接住瓦片,往上一拋,丟回原先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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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那塊瓦片已經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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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許弱的墨家豪俠,拒絕了曹曦的建議,“這種事情,不是我可以擅自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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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曦白眼道:“那你們大驪到底誰能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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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弱笑道:“皇帝陛下,藩王宋長鏡,國師崔瀺,就這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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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曦氣憤道:“那倒是來一個啊,你許弱來了光看戲不出手,有啥意思?謝實這趟既然膽敢孤身趕來,肯定有所憑仗,一個萬一,我們三人聯手都會讓他跑掉,到時候給他達成目的,還給他跑回俱蘆洲,到時候我們三個可憐蟲,加上你們大驪宋氏,全部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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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弱點頭道:“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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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曦瞬間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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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從來喜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很怕大驪收拾了謝實,再來收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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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大驪宋氏,又不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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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位真正的君子,一個比他曹曦加上謝實都要厲害的家夥,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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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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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情當然怪不得大驪王朝不仗義,怨不得宋氏皇帝當縮頭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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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曹曦就是覺得太晦氣,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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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來的路上,收到大驪關於驪珠洞天的諜報,其中有提及他的祖宅倒塌修繕一事,就讓曹曦更加心情不快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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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醇儒陳氏開口,他其實根本不願意當這過江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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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曹曦如今仍然沒有推算出來,齊靜春那場必死之局的死結所在,這讓他一走入龍泉郡就渾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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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希望謝實之死,能夠將其勾引出來,到時候即便是猜想中那個最壞的結果,還有大驪宋氏、聖人阮邛和背後的風雪廟、以及自己身後的醇儒陳氏、中土本家陳氏,一起來分攤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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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險中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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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山上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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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老宅在桃葉巷,家族子嗣談不上枝繁葉茂,到了這一代,其實已經家道中落,如果不是長眉少年成為阮邛的記名弟子,早就到了需要賣出祖宅維持生計的慘淡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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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年漢子開始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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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位少女開的門,問道:“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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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正兒八經回答道:“是你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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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清目秀的少女看似婉約,其實性子潑辣,頓時怒道:“大年初一的,你怎麼開口就罵人呢?信不信我拿掃帚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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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神色如常,“你去翻翻族譜,找到那部甲戌本,上邊會有個叫謝實的人,就是我。‘實’字缺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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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之後,謝家上下,全部跪倒在家族祠堂外的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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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實不理睬那些戰戰兢兢的家族晚輩,一言不發地推開祠堂大門,進去燒了三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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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沉聲道:“那個眉毛比常人長一點的,可以進來燒香,其餘人都回去,反正老祖宗們見著你們,不用你們燒香,就有一肚子火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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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外一位婦人滿臉驚喜,激動得淚流滿麵,一把抓住身邊兒子的手臂,一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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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眉少年深呼吸一口氣,在他娘親鬆開手後,站起身,戰戰兢兢跨過祠堂門檻,一步一步走向那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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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外邊的驛路上,一輛馬車緩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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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夫是在棋墩山阻攔過某位劍客的劉獄,車廂內坐著一位老夫子模樣的儒雅老者,和一位眉眼天然清冷淩厲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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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崔瀺,宮女稚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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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是老崔瀺,和王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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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裡,青衣小童又開始抱頭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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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座山下的小鎮這麼煩人啊,才新年第一天,就又來了跑來兩個看不出深淺的厲害角色,用膝蓋屁股想,也知道是那種能夠一拳打死自己的可怕人物。青衣小童以前總覺得自己好歹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如今到了這裡,才知道之前的風浪,簡直都比不過門外泥瓶巷裡一灘小水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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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由衷佩服陳平安,能活到今天,太不容易了!果然能夠成為他的老爺,不會是簡單人,難怪當初身邊跟著一個那麼凶殘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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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青衣小童淚眼婆娑地抓住陳平安的手,發自肺腑道:“老爺,以後我肯定對你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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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把推開他的腦袋,笑道:“就你最怕事,丟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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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眼角餘光打量著沒心沒肺的傻妞,覺得自己是挺丟臉的,默默坐回板凳生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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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裙女童確實比他更加心大,捧著那塊細膩溫潤的太平無事牌,愛不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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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心最大的,還是他們的老爺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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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搬出了一塊塊刻有文字的竹簡,放在兩家院子中間的黃泥矮牆上,算是曬書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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