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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很快就有淫祠山神和白鹿道人,來也匆匆,去更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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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說著什麼“本命飛劍”和“劍仙”的怪話,像是遇上真正的山上神仙,根本不敢出手,就急忙撤退遠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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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髯刀客輕聲道:“小道士,去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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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張山愣了愣,雖然大髯漢子說得雲淡風輕,但是眼神透露出的意思,卻是要他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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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人說不出話來,心情激蕩,又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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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幸自己終於遇上了同道中人,願意不惜性命,除魔衛道,在龍潭虎穴亦是氣概如舊,這正是他這輩子最渴望成為的人物,悲哀的是自己總是這般無用,碌碌無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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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人沒有說話,默默駕馭桃木劍從繡樓掠回,接在手中,靠著腿上神行符最後一點時間,轉身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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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持劍男子皺眉深思,不知那邊的變故是喜是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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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神誥宗真的派遣門內弟子下山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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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擔憂他的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此番大戰更像是一通催命鼓,她再也顧不得什麼儀態,緩緩向前,被青色衣裙和高大繡樓一起遮蔽的龐大身軀,第一次顯現,二樓美人靠被當中破開,像是站在巨大樹墩上的女子傾斜落在院中,身後是一大截橫斜在空中的蒼老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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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顫顫巍巍伸出雙手,扶住男子臉龐,咿咿呀呀,她隻恨自己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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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輕聲安慰道:“莫怕莫怕,說不得真是宗門派人救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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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髯刀客見此情景,歎息一聲,長刀拄地,心想眼前夫妻二人,哪怕真是心思歹毒的鬼物,可這份情意,做不得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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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嚇退淫祠山神和白鹿道人之後,便撿起那顆甲丸圓球,收入方寸物當中,然後悄無聲息地趕到三四進院子的遊廊,隨時準備駕馭兩柄飛劍分彆殺敵,十五去瞬殺那名持劍男子,初一負責去拖延、耗死樹魅女鬼,但是在陳平安剛要讓兩柄飛劍掠出養劍葫的時候,發現大戰停歇,雙方暫時沒有拚命的意思,陳平安聽著那名古宅男子好似真情流露的肺腑之言,便有些吃不準真偽,於是開始屏氣凝神,默默站在一根遮蔽身影的廊柱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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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髯刀客讓道士張山離開的時候,陳平安略作思量,腳尖一點,身形拔高,然後踩在廊柱之上,往三進院子彈射出去,身形在抄手遊廊的高處,一閃而逝,雙手在前方橫梁上輕輕一拍,身形往上好似遊魚浮水一般,從中順暢穿過,很快就從三進回到二進院子,飄然落地,站在原先住處的廂房門口,坐在門檻上,在陳平安屁股剛剛坐實的瞬間,年輕道士就一頭衝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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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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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張山火急火燎道,“咱們拿上東西趕緊走,徐俠士要我們趕緊去往小鎮,事情曲折,我一時半會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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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站起身,突然指向古宅大門那邊,“有人闖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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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行人在進門之後,紛紛收起油紙傘,繞過影壁,折入遊廊當中,向他們這座院落大步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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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行人,俱是身穿一襲素雅高潔的精致道袍,頭頂道家三教之一的魚尾冠,五名道士,老幼男女皆有,氣勢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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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老道應該是領頭人,在夜幕之中,仍是眼神炯炯,精光四射,一看就是修道有成的神仙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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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四人,有弱冠年齡的青年道人,手持銅鈴,背負烏鞘長劍,劍穗為一長串金黃色絲結,異常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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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對相貌酷似的少年少女,神色倨傲,一人腰間懸掛盤曲起來的漆黑長繩,一人腰間斜挎一根青黃相間的漂亮竹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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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笑臉嘻嘻的稚童,因為他的個頭最小腿最短,便顯得尤為走路帶風,大搖大擺,手裡拎著一根不起眼的長條木塊,卻篆刻有“萬鬼俯首”的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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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道人輕聲笑道:“師父,是人非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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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點點頭,便不再理會站在廂房門口的陳平安和張山,徑直前行,後邊男女與他們擦身而過的時候,對背負木匣雙劍的陳平安都沒什麼興趣,隻是打量了幾眼道士張山的道冠和道袍,好像都覺得有些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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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名道士就這麼把兩人晾在身後,老道人在跨入三進院落之後,猛地怒喝道:“孽障楊晃!還不滾出來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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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樓下的持劍男子聽聞這個熟悉嗓音後,頓時喜憂參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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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的是,那個老道人是毋庸置疑的神誥宗內門弟子,這意味著自己的那封求救信,起到了作用,宗門雖然早已剔除自己的道士譜牒,但依然不打算置之不理,而是真的派人下山調查此事,這意味著姓秦的淫祠山神,注定要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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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男人心底也泛起更大的憂慮,老道人與他是同輩中人,是同一年進入神誥宗的天之驕子,並且各自的師父是師兄弟,師祖更是同一人,但是兩人的關係,卻極其惡劣,在神誥宗修行的時候,兩人就水火不容,如今一個是高不可攀的仙師,一個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卑賤倀鬼,若是那個老道公報私仇,他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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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身後,而不是他楊晃身後,是擁有一洲道主坐鎮山門的神誥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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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劍男人讓女子躲在自己身後,他輕輕將長劍刺入地麵,不再持劍,麵向遊廊,長揖到底,“楊晃願意接受宗門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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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意氣風發地跨入繡樓廣場,扯了扯嘴角,“楊晃,百年不見,混得挺風生水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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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髯刀客轉頭望去,看清楚五名道士的裝束後,不是上前攀交神誥宗諸位仙師,而是向那位作揖男子抱拳道:“今夜是徐某人冒犯賢伉儷了,在此誠心賠罪!若有需要,徐某人定當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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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髯漢子行走江湖二十載,眼力何等老辣,一眼就看穿楊晃跟神誥宗那名老道人的不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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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禍相依,不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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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個老老小小的光鮮道士,隻差沒在額頭上貼有“正派人士”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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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道士張山感慨一句“不愧是寶瓶洲的道士”,再看看自己的家當打扮,來自俱蘆洲的年輕道人便有些自慚形穢,不過放心不下大髯刀客,就拉著陳平安遠遠跟著,最後在遊廊欄杆旁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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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誥宗老道士已經帶著四名下山曆練的同門晚輩,走入破敗不堪的廣場,負於身後的手掌,悄悄做了個宗門獨有的手勢,其餘四人立即飛掠出去,各占位置,圍困住了古宅男女,其中負劍男子,還站在了高牆之上,看這架勢,可不像是靠山到來該有的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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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楊晃的男子,伸手握住醜陋女鬼的手,輕聲道:“願生生世世,結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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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依然口不能言,嗚嗚呀呀,但是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在說那句“願生生世世,結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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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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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打算冷眼旁觀的草鞋少年,眼淚嘩啦一下就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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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他自己都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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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記憶早已模糊,許多事情都已記得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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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一幕,陳平安至今還清清楚楚記得,他爹是一個不善言辭的木訥性子,可能一輩子就隻說過一句情話了,“下輩子咱們還能不能繼續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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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正在縫補衣裳的嫻靜女子,隻是笑著反問,“怎麼就會不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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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陳平安就依偎在女子懷中,對於這些涉及生生死死的言語,年紀太小,沒什麼感觸,但是爹娘當時那一刻的容貌神情,偏偏就讓孩子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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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的推移,爹娘走了後,越往後,陳平安就會越覺得,如果真正喜歡一個人,好像一輩子是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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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就有這麼一出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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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張山無意間發現陳平安的異樣,抹了抹自己臉頰,有些疑惑,雨下得再大,也不至於滿臉是雨水吧?何況這場滂沱大雨,到了現在已經變作綿綿細雨了,便是不撐傘都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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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山有些擔心,問道:“陳平安,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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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趕緊胡亂抹了一把臉,擠出個笑臉,搖頭道:“沒事沒事,今晚這麼多古古怪怪,太嚇人,我這個人比較後知後覺,之前顧不上驚嚇,現在沒事了,才敢放開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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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張山一臉佩服表情,伸手拍了拍陳平安的肩膀,轉過頭去,忍住笑道:“你就當我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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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誥宗老道人環顧四周,最後笑望向直腰站立的古宅男子,嘖嘖道:“物是人非事事休啊,好一對苦命鴛鴦。楊晃,你覺得貧道會如何處置你們?你說是按照宗門的金科玉律,照規矩法辦呢?還是按照你我之間的私人交情,不按規矩行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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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宅男人咬緊牙關,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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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最後,他就要下跪求情,隻求這個神誥宗仙師法外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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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髯刀客正要開口說話,他必須仗義執言,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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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轉過頭去,眼神陰沉,一聲暴喝,“閒雜人等,乖乖閉嘴!神誥宗清理門戶,由不得彆人指手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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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髯刀客給氣得眼珠滲出血絲,恨不得一刀掄起就劈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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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最後也隻能頹然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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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宗門大派的家務事,外人膽敢摻和,真是死了也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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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如此,山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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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哪裡都一樣,哪裡都讓人憋著一口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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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陳平安轉頭悄悄遞給道士張山一顆圓球,“張山,從現在起,我們兩個就算是不認識了。這東西你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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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張山一把推回,湊過腦袋輕聲道:“陳平安,你可千萬彆胡來,隻要你先動手,就完全占不住理了,對付這些正道仙師,小道曉得如何對付,肯定比打架管用,記住,等下我被人揍的時候,你彆出手幫忙,否則就會前功儘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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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這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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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笑臉燦爛道:“試試看,如果不行,你再頂上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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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話,道士張山有些樂嗬,陳平安撐死了不過三境武夫,上去也是挨揍的份啊,還是三教老祖在上,保佑徒子徒孫張山峰此次出馬,一定要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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