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難道說真要找到一座古戰場遺址,尋找那些戰場英靈陰魂不斷廝殺,才能使得武道第四境趨於圓滿?到時候才可以嫻熟駕馭這種劍敕符?
r/
r/
陳平安皺眉沉思,突然轉過頭去,隻見陸台走下樓梯,然後停步伸手敲了敲牆壁,如客人叩響門扉,然後他笑著坐在台階上,仍是沒有走入一樓。
r/
r/
陳平安剛想要拿起那本《山海誌》蓋住劍敕符,陸台忍俊不禁道:“藏藏掖掖做什麼,一張失傳的上古符籙而已,品秩又不高,就是勝在返璞歸真的純粹而已,我方才不小心瞥了一眼,心肝疼得直打顫,現在還在疼呢。”
r/
r/
陳平安問道:“何解?”
r/
r/
陸台指了指桌上那張劍敕符,“這張護身符,很有年頭了,估計整個陸家,像我這麼年紀不大的家夥,找不出第二個認得出來它的根腳。我之所以心疼,一,你一個純粹武夫,寫出這麼糟糕的純粹古符,實在是丟人現眼……”
r/
r/
陳平安忍不住插話道:“武夫畫符,才不合理吧?”
r/
r/
陸台扯了扯嘴角,“哦?這樣嗎,那看來是我陸家藏書記載有誤,不然就是我見識短淺了。”
r/
r/
但是陸台也不太想在這個話題上深入,繼續說道:“二,你畫符,更多是靠那支筆,並非是你對畫符一道有多深的鑽研和悟性,嗯,可能你看到了正確的風景,可是你去往那處風景的路線,歪歪扭扭,所以畫出來的符籙,可以用,但是不堪大用。三,符紙品相好,卻給你做了一錘子買賣,更是暴殄天物。在這一點上,你都不能說是旁門左道,而是歪門邪道,這要是給道家符籙派高人瞧見了,會恨不得一拳錘死你的。”
r/
r/
陳平安眉頭緊皺,細細嚼著陸台的言語,先分辨真假,再確定好壞。不過實在是陸台太神秘,陳平安很難得出結論。
r/
r/
陸台笑問道:“能不能拿起那張符籙,我仔細瞧瞧材質,之前驚鴻一瞥,不太敢確定。”
r/
r/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撚起那張劍敕符,隻不過隻給了陸台符籙背麵。
r/
r/
陸台微微一笑,對於陳平安的謹小慎微,不以為意,看了片刻後,點頭道:“果然是回春符的寶貴材質,在它上邊畫符,可以重複使用。一張成功的符籙,品相高低和威力大小,符紙好壞,很重要。世間真正好的符籙,除去那些極端追求威力的,大多可以重複使用,你呢,按照符籙派一位老祖的諧趣說法,叫朱顏辭鏡花辭樹,嗯,歸根結底,就是‘留不住’,陳平安,你自己說可不可惜?符紙,尤其是回春符,很燒錢的,唉,我算是替你心肝疼了一把,反正你陳平安家大業大,不用在乎這點小錢。”
r/
r/
陳平安看了眼陸台,又看了重新放在桌上的劍敕符。
r/
r/
陸台有些好奇,雙手托著腮幫,望向那個有些懊惱的桌邊少年,笑問道:“贈予你這些珍貴符紙的人,沒有說過?教你畫符的領路人,就沒有跟你講過,要你這半吊子符師,一定要能省則省?”
r/
r/
陳平安重重歎息一聲。
r/
r/
陸台幸災樂禍道:“七境的純粹武夫,大概可以寫出不錯的符籙了,僅憑一口真氣,一氣嗬成,可惜到了這個層次的武夫,一步步走到山頂,早已心誌硬如鐵,誰會跑去畫符?你也就是運氣好,有這樣的珍稀符紙和符筆,才能最終畫出不錯的符籙,不然每畫一張就等於燒了一大摞銀票,嗯,你略好一些,隻等於燒了半摞銀票。”
r/
r/
陳平安狠狠瞪了一眼往自己傷口撒鹽的家夥。
r/
r/
陸台嗬嗬笑道:“陳平安,你也真夠有意思的,武夫畫符,還有養劍葫和飛劍,最過分是還要每天勤勉讀書?你就不怕不務正業,耽誤了武道修行?落得個非驢非馬,萬事皆休?”
r/
r/
陳平安沒有理睬他的冷嘲熱諷,收起劍敕符,開始翻看那本《山海誌》。
r/
r/
陸台悄然起身,返回三樓住處。
r/
r/
之後陸台就開始離開餘蔭山樓,或是泛舟遊覽碧水湖,要麼就是去參觀什麼每條吞寶鯨都會有的寶庫,吞寶鯨之所以有此稱呼,就在於它在漫長的歲月裡,會將那些沉在海底的失事大船吞入腹中,而能夠跨洲的渡船,往往當得起“寶船”說法,所以一條成年吞寶鯨的肚子裡,必然是千奇百怪,奇珍異寶無數。
r/
r/
甚至有可能藏有仙人兵解後遺留人間的金身遺蛻。
r/
r/
陸台在一天的下午,開始從方寸物中取出一套近乎繁瑣的茶具,以秘術擷取碧水湖的泉水精華,在一樓廊道,開始優哉遊哉煮茶。
r/
r/
茶香怡人。
r/
r/
陳平安沒有去討要一杯茶水喝,隻是在屋內練習劍術。
r/
r/
隨後陸台每天都會煮茶,獨自喝茶賞景,往往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r/
r/
有天臨近中午,陳平安走樁練拳即將收功,看到陸台自己劃著小舟從遠處返回。
r/
r/
係好小舟,陸台跳上廊道,站在原地,在陳平安練拳經過身邊的時候,他高高舉起手,掌心疊放著好幾盒胭脂水粉,應該是在跟陳平安炫耀他今天的收獲。碧水湖的湖心台不遠處,有幾棟樓是渡船專門經營貨物的銷金窩,陳平安隻去過一次,覺得太黑心了,揀選了幾件相似物品,發現價格比倒懸山還要誇張,就徹底沒了買東西的心思。
r/
r/
陸台腳尖一點,往後輕輕一跳,坐在白玉欄杆上,打開其中一盒胭脂,拿出小銅鏡,開始抿嘴,之後還翹起一根手指,以指肚抹過長眉,動作輕柔且細致。
r/
r/
陳平安隻是繼續沿著廊道練拳,從頭到尾,目不斜視。
r/
r/
在陳平安又一次路過身邊的時候,坐在欄杆上仔細畫眉的陸台,微微挪開那柄小銅鏡,笑問道:“好看嗎?”
r/
r/
陳平安沒有去看胭脂粉黛的陸台,也沒有搭話。
r/
r/
然後每一次陳平安走樁路過,陸台都要問一次不一樣的問題。
r/
r/
“陳平安,你覺得腮紅是不是豔了一點?”
r/
r/
“這兒的眉毛,是不是應該畫得再細一點?”
r/
r/
“用花露齋的細簪子,從盒子中挑出的胭脂,果然會更勻稱自然一些,你覺得呢?”
r/
r/
陳平安隻是默默走樁,按照原定計劃,到了時辰才停下練拳。
r/
r/
最後一次陸台沒有詢問陳平安,隻是將小銅鏡、簪子和幾隻胭脂盒都放在身邊的欄杆上,轉頭要望向那一大片荷葉,妝容精致,眼神迷離。
r/
r/
陳平安剛要打算走回一樓正門那邊,陸台沒有收回視線,再次開口,“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的男人,很……可笑?甚至心底還會有些惡心?”
r/
r/
陳平安停下腳步,轉身走向陸台,離著陸台大概五六步遠的地方,他麵對湖水背對廊道,也是坐在了欄杆上。
r/
r/
沒有得到答案的陸台也不惱,自顧自嫣然一笑,挑出一盒胭脂,覺得成色不佳,名不副實,以後就不再用它了,便要將它隨手丟入碧水湖。
r/
r/
陳平安突然問道:“這盒胭脂賣多少錢?”
r/
r/
陸台愣了一下,也轉過身坐著,一起麵向湖水,笑道:“不算太貴,每盒一顆小暑錢,今年新出的,名氣很大,好些中土神洲的出名仙子都愛用它,唉,多半是那些豬油蒙心的商家子弟的伎倆,我給他們合夥騙了。”
r/
r/
陳平安感慨道:“一顆小暑錢,那就是一百顆雪花錢,十萬兩銀子,我覺得……”
r/
r/
停頓片刻,清風拂麵的陳平安輕聲道:“千金難買心頭好,你買它,可能不算貴,但是有些人可能聽到價格後,一定會傻眼吧,而且打死都不會相信世上有這麼好的胭脂水粉。”
r/
r/
陸台有些疑惑,“嗯?”
r/
r/
沉默片刻,一襲雪白長袍的陳平安雙手疊放膝蓋上,與陸台說了家鄉龍窯那個娘娘腔漢子的故事。
r/
r/
陳平安說得不重,語氣不重,神色不重,將一個已死之人的可憐一生,說給了身邊的男人聽。
r/
r/
身邊的他,腰係彩帶,神采飛揚,是神仙中人,比世間的真正女子還要絕色。
r/
r/
而家鄉的那個男人,隻是身材消瘦了一些,甚至會有胡渣子,長得不比市井婦人好看絲毫,哪怕他每天早上,會把自己收拾得乾淨清爽,可到了收工的時候,一樣會指甲蓋裡滿是汙泥,所以那個男人撚著蘭花指,不會有半點動人之處。
r/
r/
而且他根本不會懂什麼飛霞妝、桃花妝,也不會分出點唇、暈頰、畫眉的種種胭脂水粉。
r/
r/
陳平安最後望向遠方,有些傷感,“到了最後,我還是覺得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明明是男人,為何喜歡像女人一樣妝扮自己。但是那天他用瓷片捅死自己、再用被褥捂住之前,求了我一件事,我沒有答應,直到今天,我還是很後悔。如果我知道他會那麼做,我肯定會答應下裡。”
r/
r/
“他那天跟我聊了很多,最後笑著說他打算再也不要像個女人了,所以希望我能夠幫他保管那盒胭脂,免得他又忍不住。”
r/
r/
“我當時哪裡會答應這種事情,死後不會答應的,他勸了我兩次,就不再勸了。”
r/
r/
“他死了後,誰也沒看到那盒胭脂,其實也沒誰在乎。”
r/
r/
陳平安轉過頭,笑望向那個如傾城美人的陸台,“那麼貴的胭脂,扔了做什麼?”
r/
r/
陸台歪著腦袋,那支精致的珠釵便跟著傾斜,微笑道:“不然送給你?以後回到家鄉,你拿著這盒胭脂去那家夥墳上,告訴他天底下就是有這麼好的胭脂水粉,要他下輩子投個好胎,做個姑娘家家,往自己臉上可勁兒抹,幾斤幾斤的抹,都不用再心疼錢了……”
r/
r/
陳平安轉過頭,望著遠方,輕輕搖頭,“我連他的墳頭都找不到,怎麼給他看這個,怎麼跟他說這些。”
r/
r/
眉眼清秀乾淨的白衣少年,雙手抱住後腦勺,不言也不語。
r/
r/
r/
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