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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瞥了眼那個花裡花哨的老娘們,冷哼一聲,雙手環胸,轉過頭,看也不看那個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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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不以為意,起身去端了一碗茶水過來,輕輕放在裴錢身前,“喝吧,不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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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立即雙手捧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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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喝白不喝,她是討厭這個老女人,又不是討厭眼前這碗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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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和魏羨對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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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歎了口氣,心想這位掌櫃,也不是省油的燈,喜歡記仇,一點不比裴錢差,這不方才那碗茶水當中,她背對三人的時候,就往裡邊偷偷吐了一口唾沫,擰轉手腕,稍稍晃蕩茶水,端到桌上,了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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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青梅酒的味道,真是一絕,除了沒有蘊含靈氣之外,已經不輸給那艘島嶼渡船上的桂花釀,事後一定要裝滿養劍葫,實在不行,再讓魏羨隨身攜帶幾壇,既然敢說海量,一定是愛酒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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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小口喝著見之可親可愛、入喉如火炭灼燒、入腹卻能暖肚腸的青梅酒,心情都跟著好了起來,問道:“掌櫃的,可曾聽說姚家邊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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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隨口道:“這當然,邊境混飯吃的,誰不知道姚家鐵騎的威名,不是跟公子你吹牛,我這客棧,曾經就有一位姓姚的小將軍,帶著一撥隨從,吃過了整隻烤全羊才離開,丟了好大一顆銀錠在桌上。不過這些當兵打仗的,哪怕隻是吃飯喝酒,也嚇人,我都不敢靠近,總覺得他們身上帶著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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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輕輕拍著胸脯,隻是可憐了本就緊繃的那件衣裳,有些不堪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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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姚家邊軍口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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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笑道:“好不好,我們這些老百姓哪裡知道,根本就沒機會跟這些貴人打過交道,不過呢,口碑不差,算得上,畢竟我在這邊開客棧,十來年了,沒聽過什麼姚家人欺負誰的傳聞,聽的最多的,就是姚家人,誰誰誰又立了大功,得了朝廷封賞,升了大官,誰誰誰戰死在南邊的北晉國哪裡了,他的媳婦果然又成了寡婦,大致就是這麼些小道消息,聽來聽去,實在是膩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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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點頭,對於這一支從驪珠洞天遷徙到桐葉洲的姚氏,有了個大致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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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羨已經喝完了一大碗酒,這會兒是第二碗了,滿臉漲紅,不過眼神明亮,“邊軍既不擾民,也不養望,擺明了是要跟皇帝表態,沒有藩鎮割據的念頭,這是明智之舉。不然一榻之外皆是他鄉的皇帝,哪敢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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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愣了一下,“這位大爺,你說的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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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羨喝了一口碗酒,一拍桌子,“馬蹄所至,皆是國土,這酒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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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稱喝酒海量的南苑國皇帝,說過了豪言壯語,就醉成一灘爛泥,趴在桌上醉死過去,鼾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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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子不住客棧也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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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小瘸子和一個駝背老人,將一大盤烤全羊合力端上了桌,陳平安難得吃這麼飽,裴錢更是吃得十二分飽,到最後差不多是強行撕下羊肉,往嘴裡塞了。陳平安細嚼慢咽,吃得慢,喝酒也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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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坐在櫃台那邊,陳平安先前邀請她一起吃飯,給她婉言拒絕了,陪著喝點小酒無妨,可要是厚著臉皮跟客人一起吃飯,也太不厚道了,沒這麼開客棧做買賣的。裴錢吃得挺起肚子,繞著桌子開始散步,不然就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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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要了樓上三間相鄰的屋子,裴錢居中,把魏羨攙扶上樓,丟在床上,好在酒量不行,酒品還不錯,喝醉了就睡,不發酒瘋,不說酒話。裴錢去了自己屋子,關上門,開始打飽嗝。陳平安摘了竹箱,放在自己屋內,就出門,準備下樓跟那位老板娘多打聽一些大泉王朝的風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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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發現客棧來了一位客人,胡裡拉渣的,身穿青衫長袍,約莫三十歲的樣子,坐在一張桌子上,癡癡笑望向櫃台那邊冷著臉的婦人,桌上沒有酒沒有菜,連一碟子吃食都沒有。下邊樓梯口子上,坐著那個店夥計小瘸子,滿臉嫌棄望向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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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灶房門口懸掛的布簾子那邊,駝背老人坐在一條長凳上,翹著二郎腿,抽著旱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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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著急下樓,趴在欄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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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阻攔兩位追殺姚家邊軍的刺客,其中那位劍修分明是留有後手的,陳平安察覺到遠處那若隱若現的股暴戾氣息,應該是一頭道行不淺的大妖,最少也與劍修境界相當,隻是它最終卻驟然出現、驟然消逝,是被一股浩然正氣給強行鎮壓了,所以中年劍修才會倉皇退去,身披甘露甲的武夫扈從也隻得一起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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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看到那衣衫不整的青衫男子,第一感覺就是此人,有可能是那個瞬殺大妖的隱匿人物,要麼是桐葉洲宗字頭門派走出的天才修士,要麼就是……如周巨然那樣,出身儒家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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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陳平安很快就吃不準了,因為那人被老板娘嫌煩、被小瘸子白眼、被駝背老人無視,而且囊中羞澀,又被客棧知根知底,想要打腫臉充胖子都沒有機會,一時間悲從中來,望向婦人,癡情道:“九娘,我不嫌棄你是寡婦,又有孩子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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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拍額頭,且不說這個男子身份和修為,隻說男女情愛一事上,比他還不如,活該不招待見,哪有這麼跟女子說話的?哪裡是什麼情話,分明是往那婦人心窩上捅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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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本來還隻是冷漠示人的婦人,抬起頭,死死盯住那個王八蛋,咬牙切齒道:“信不信我去羊圈拿一簸箕糞過來,倒在你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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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又看了眼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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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男子趴在桌上,手腳亂舞,尤其是雙手跟抹布似的,傷心傷肺,“九娘,你怎的如此絕情,這讓我怎麼活啊,我不就是窮嗎,可是文章憎命達,讀書人不窮不行啊,不然寫不出妙筆生花的千古文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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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瘸子狠狠吐了口唾沫,“千古文章你大爺,就你那些打油詩,我一個沒念過書的,聽著都覺得惡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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駝背老人似乎被嗆到了,顯然也對那人的千古文章,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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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男子驀然開竅一般,立即坐直身體,笑望向婦人,“九娘,你莫不是怕耽誤我的錦繡前程?所以不願跟我在一起?沒關係的,世俗眼光,我並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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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實在是受不了,冷聲道:“小瘸子,老駝背,動刀子,誰能砍死他,我給他十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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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駝背沒動作,小瘸子已經撒腿狂奔,去灶房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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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男子站起身,正了正衣襟,然後飛快轉身,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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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再下樓,返回自己屋子,關上門後,拿出了第二幅畫卷,放在桌上,武瘋子朱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