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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青低下頭去，心中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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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她就畏懼這個分明處處不如柳清山出彩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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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放緩語氣，“天塌不下來，我陪你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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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趙芽憂心忡忡站在繡樓這邊翹首以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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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自家小姐回來時，臉上猶有淚痕，隻是似乎打開了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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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著裙擺，柳清青登上繡樓，趙芽一頭霧水跟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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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青突然笑問道：“芽兒，你陪我一起去山上修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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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芽愕然，看著不再死氣沉沉的小姐，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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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獨自走在獅子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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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醇儒，將學問做到極高極大，是做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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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柳清風既然跨出了那一步，那麼這輩子注定要在爛泥潭裡摸爬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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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心中悲苦，無法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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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人，誰不願在書齋潛心立言，一篇篇道德文章，流芳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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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人，誰不願桃李滿天下，被奉為斯文領袖，士林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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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人，誰不願兩袖清風，為儒家學脈正本清源，彆開生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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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難獨善其身的官員，總得有人來當，雞毛蒜皮的實事，為老百姓斤斤計較每一文錢，總得有人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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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據說讀書學問做至極處，一樣可以學問事功兩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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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在小橋流水處，轉過頭，看到柳清山和那位女冠並肩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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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柳清山獨自一人，走向柳清風，笑道：“我想先與柳伯奇遠遊寶瓶洲，想要去觀湖書院，還有那大隋山崖書院，以及最北邊大驪龍泉郡新建書院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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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笑問道：“想好了？如果想好了，記得先跟兩位先生打聲招呼，看看他們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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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山嗯了一聲，“柳伯奇說我這條腿可以治好，但是我覺得不用著急。不然又要欠她一份人情，如果到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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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打趣道：“如果是一家人了，倒是可以不用計較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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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山轉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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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突然喊住這個弟弟，說道：“我替柳氏祖輩和所有青鸞國讀書人，謝謝你。柳氏醇儒之風不減當年，青鸞一國讀書人，得以抬頭挺胸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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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山疑惑道：“這是為何？大哥，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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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山幫著柳清山理了理衣襟，微笑道：“傻小子，不用管這些，你隻管安心做學問，爭取以後做了儒家聖人，光耀我們柳氏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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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山玩笑道：“大哥，你是不是當官當傻了，如今才是縣老爺，以後當了侍郎、尚書，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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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微笑道：“看著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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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問道：“你去與兩位先生道彆的時候，我能不能跟柳伯奇撩撩？放心，就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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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山點頭道：“這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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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山去與柳伯奇說了，柳伯奇答應下來，在柳清山去找伏老夫子和劉先生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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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帶著柳伯奇去往柳氏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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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柳清風並未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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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伯奇破天荒有些心中惴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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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主要是對柳清山一見鐘情後，再與柳清風柳敬亭相處，她總覺得輩分上便矮人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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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柳伯奇也有些古怪直覺，這個柳清風，可能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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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在祠堂門外停下腳步，問道：“柳伯奇，假若我弟弟柳清山，隻有一介凡俗夫子的短暫壽命，你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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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伯奇答道：“我如今已是地仙修為，以後躋身上五境不難，所以我願意為柳清山耽擱百年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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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又問，“那如果柳清山前程錦繡，立誌於我們儒家三不朽，並且有希望做到，你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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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伯奇答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敢壞我柳伯奇夫君大道之人，先問過我佩刀獍神和本命刀甲作答應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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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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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伯奇皺了皺眉頭，“那要我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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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輕聲道：“大事臨頭，尤其是那些生死抉擇，我希望弟媳婦你能夠站在柳清山的角度，考慮問題，不可第一個念頭，便是‘我柳伯奇覺得如此，才是對柳清山好，所以我替他做了便是’，大道崎嶇，打打殺殺，在所難免，但既然你自己都說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麼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真正知道，柳清山所想所求，所以我現在就可以與你說明白，以後肯定免不得你要受些委屈，甚至是大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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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伯奇原本聽到那個“弟媳婦”，十分彆扭，但是聽到後邊的言語，柳伯奇便隻剩下由衷佩服了，展顏笑道：“放心，這些話說得我服氣，心服口服！我這人，比較強，但是好話壞話，還是聽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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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如卸重擔，笑道：“我這弟弟，眼光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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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伯奇向祠堂伸出手掌，“你是山上神仙，對我們柳氏祠堂拜三拜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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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伯奇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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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發現柳清風一樣遙遙拜了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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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伯奇心情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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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輕聲道：“如果沒有意外，很快我就會被柳氏族譜除名，到了那個時候，我就不是柳清山的兄長了。到時候，若是柳清山收到家書，想要放棄遠遊，無論當時你們是在寶瓶洲還是中土，如果他執意要返回獅子園，跟我興師問罪，你一定要攔下他，護著他繼續遊學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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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伯奇雖然不知其中緣由，仍是點頭，然後苦笑道：“這麼快就要我做惡人？你倒是不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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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轉移話題，“聽說你狠狠收拾了一頓柳樹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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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伯奇開始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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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眯眼而笑：“在很小的時候，我就想這麼做了，本來想著還需要再過七八年，才能做成，又得謝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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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伯奇直到這一刻，才開始徹底認同“柳氏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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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柳清山一瘸一拐走向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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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兄長與心愛女子相談甚歡，隻要兄長點頭，那自己與柳伯奇這門婚事應該是穩妥了，柳清山便笑了起來，這位尚且年輕的讀書人，隻覺得天地之間再無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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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行人順利進入青鸞國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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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繼老龍城之後，再次給人以人間熙攘的繁華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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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到底還是給了朱斂一些金銀黃白物，由著他去購買那些讓石柔深惡痛絕的書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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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自己也找了家百年老字號鋪子，買了好些一文錢一分貨的精美宣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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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入城之前，陳平安就在僻靜處將竹箱騰空，物件都放入咫尺物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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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之前在百花苑客棧提及過這場爭辯的內幕，其中就有那座在青鸞國籍籍無名的白雲觀，所以陳平安就刻意繞過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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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好運氣在獅子園那邊用得差不多了，千萬彆太招搖，主動闖入雲林薑氏和青鸞國唐氏皇帝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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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鬨市一棟酒樓大快朵頤的時候，京城人氏的食客們，都在聊著臨近尾聲卻未真正結束的那場佛道之辯，興高采烈，眉飛色舞。不論是禮佛還是向道，言語之中，難以掩飾身為青鸞國子民的傲氣。其實這就是一國國力和氣數的顯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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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一些地方見過，比如在風雪之中的大驪邊軍斥候身上見過，在大隋京城的老百姓身上見過，在老龍城那輛馬車的少女身上見過，在倒懸山也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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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幾張桌子都在說一樁京城剛剛發生的妙事，廣為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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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便聽著，裴錢見陳平安聽得認真，這才稍稍放過剩下那半美味真美味的燒雞，豎起耳朵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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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便偷偷伸出筷子，想要將一隻雞腿收入碗中，給眼疾手快的裴錢以筷子擋下，一老一小瞪眼，出筷如飛，等到陳平安夾菜，兩人便鳴金收兵，等到陳平安低頭扒飯，裴錢和朱斂又開始較量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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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懶得理睬這對活寶，隻是好奇那場看似偶遇的打機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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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昨天京城下了一場大雨，有個進京書生在屋簷下避雨，有僧人持傘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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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有了一場妙不可言的對話，內容不多，但是意味深長，給陳平安附近幾座酒客琢磨出無數玄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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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書生詢問僧人能否捎他一程，方便避雨。僧人說他在雨中，書生在簷下無雨處，無需渡。書生便走出屋簷，站在雨中。僧人便大喝一聲，自找傘去。最後書生失魂落魄，返回屋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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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客多是驚歎這位禪師的佛法高深，說這才是大慈悲，真佛法。因為即便書生也在雨中，可那位僧人之所以不被淋雨，是因為他手中有傘，而那把傘就意味著蒼生普渡之佛法，書生真正需要的，不是禪師渡他，而是心中缺了自渡的佛法，所以最後被一聲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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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很難從裴錢眼皮子底下夾到雞腿，朱斂便轉為給自己倒了一碗雞湯，喝了口，撇嘴道：“味兒不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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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你骨子裡還是讀書人，自然覺得味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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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點點頭，“可不是，勞心勞力還不討好，換成是少爺或是柳氏兄弟，就得乖乖拿出傘去，為那書生遮風擋雨，捎他回家，說不定路上踩到了水坑，或是那人肩頭給雨水打濕了，還不被那人念你們的好。換成是臭牛鼻子的話，估計都沒這些事兒，看也不看屋簷下，直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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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想了想，笑問道：“若是一聲喝後，禪師再借傘給那書生，風雨同程走上一路，這碗雞湯的味道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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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晃了晃碗裡的雞湯，笑道：“可能就會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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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柔算是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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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聽得迷糊，何況還要忙著啃雞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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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對裴錢笑道：“彆光吃雞腿，多吃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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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使勁點頭，身體微微後仰，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得意洋洋道：“師父，都沒少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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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鸞國京城這場佛道之辯，其實還出了很多咄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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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僧人劈爛了佛像當柴火燒，還有僧人大大咧咧在市井中喝酒吃肉，嚷了一句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可謂振聾發聵，難免引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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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鸞國道士反而少有驚世駭俗的舉動言語，溫溫吞吞，而且據說各大著名道觀的神仙真人們，已經在雙方教義爭論中，逐漸落了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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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京城南邊那座白水寺的高僧斬貓公案，一開始好像是道家神仙攻訐佛家的突破口，但是給高德大僧們似乎早有預料，一通莊嚴說法，將道人們反駁得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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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聽過那些傳聞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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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了午飯，帶著裴錢他們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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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了一對青釉圍棋瓷罐。器型相對一般罐子，尺寸碩大，但是偏偏秀雅精熟，殊為不易。店主所說此物曾是燒造極少的雲霄國宮廷禦用，應該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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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是燒瓷出身，這份眼光還是有的。關鍵是棋罐連蓋，並非後世增補，所以貴就貴了，一對罐子，店鋪開價五十兩銀子，陳平安掏得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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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給裴錢買了一隻手撚小葫蘆，雅稱草裡金，個頭極小卻品相極好，當初在獅子園牆頭上，女冠柳伯奇就用類似模樣的小葫蘆，收了那頭蛞蝓妖物的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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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隻黃皮小葫蘆，隻是供人把玩的世俗尋常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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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眼相中，見裴錢也看得目不轉睛，就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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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裴錢心目中，行走江湖，大概就是師父陳平安這樣的，得有個裝酒喝酒的物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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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一看就死貴死貴的小小黃皮葫蘆，裴錢覺得跟她歲數剛好，裴錢當然沒敢開口討要，見陳平安主動買下了，立即笑得合不攏嘴，小心翼翼捧在手裡，嚷嚷著有酒喝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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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一板栗打得她當場蹲下身，雖然腦袋疼，裴錢還是高興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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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寺，那位白衣僧人坐在封堵多年的井口旁，喃喃道：“輸了，輸了。不是佛法輸了，是我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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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僧人滿臉淚水，望向遠處，“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窟。我錯了，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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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白雲觀，一位又給小道觀附近婦人，帶著丟了紙鳶的孩子大罵不已，中年觀主躲得遠遠的，那個小道童哭著過去，找到觀主師父，傷心道：“師父，我們不如把那幾棵樹砍了吧，經常討街坊鄰居的罵，香客又給罵跑了，接下來我們真就沒有香火啦，會挨餓的，師父以後也會買不起那些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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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觀主當然不會砍去那些古樹，但是小徒弟哭得傷心，隻得好言安慰，牽著小道童的手去了書齋，小道童抽著鼻子，到底是久經風雨的白雲觀小道童，傷心過後，立即就恢複了孩子的天真本性，他還算好的了，有師兄還被一些個埋怨他們晨鐘暮鼓吵人的悍婦撓過臉呢，反正道觀師兄們每次出門，都跟過街老鼠似的，習慣就好，觀主師父說這就是修行，大夏天，所有人都熱得睡不著，師父也會一樣睡不著，跑出屋子，跟他們一起拿扇子扇風，在大樹底下納涼，他就問師父為啥咱們是修道之人，做了那麼多科儀功課，心靜自然涼才對呀，可為啥還是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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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隻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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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童就會氣得從師父手中奪過扇子，好在觀主師父從來不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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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把雨後天晴的小徒弟安置好，中年道人抽出一本儒家蒙學書籍給孩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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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觀主繼續翻看桌上的那本法家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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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他看到一句，“為政猶沐，雖有棄發，必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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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開始提筆做注解，準確說來，是又一次注解讀書心得，因為書頁上之前就已經寫得沒有立針之地，就隻好拿出最廉價的紙張，以便寫完之後，夾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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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童不太愛看書，以前都是喜歡觀主師父給他講書上的故事，就放下書籍，走到師父身邊，看到師父下筆如飛，寫了些他看也看不懂的內容，踮起腳跟，看了看那本攤開的書，轉頭望向師父，小道童好奇問道：“師父，寫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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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觀主放下手中毛筆，放在他自製的木雕筆架上，笑道：“重新讀到了一句法家言語，心有所感，就寫些東西，以便下次翻到，可以自省，好知道自己昨日之想，再來驗證明日之思，一次次切磋琢磨之後，學問才能從諸子百家的聖賢書中，變成我們自己的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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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童哦了一聲，還是有些不開心，問道：“師父，我們既又不舍得砍掉樹，又要給街坊鄰居們嫌棄，這嫌棄那討厭，好像我們做什麼都是錯的，這樣的光景，什麼時候是個頭呢？我和師兄們好可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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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觀主神色和藹，微笑著歉意道：“彆怪街坊鄰居，若是有怨氣，就怪師父好了，因為師父……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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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童撓撓頭，白雲觀道人一律頭戴方巾，不戴芙蓉、魚尾和蓮花三種道冠，小道童眼巴巴道：“那師父到底什麼時候知道解決的答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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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師徒二人說的“知道”，差了十萬八千裡，中年觀主仍是歎了口氣，耐著性子道：“還是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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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童突然笑了起來，拍了拍師父的手臂，“師父，不急，我們不急啊，要不要我幫你揉揉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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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道人對那句話做完了注解，想了想，拿出桌上一本佛家經典，上邊記載了近百篇佛門公案，隻是沒有著急打開，他突然笑道：“佛祖可比我更應該愁啊，佛祖不愁，我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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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童突然輕聲道：“對了，師父，師兄說米缸見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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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觀主點點頭，緩緩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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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童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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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每次都這樣，到最後咱們白雲觀還不是拆東牆補西牆，對付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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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小道童突然看到一件奇怪事，好像有一陣金色的清風，從窗外飄入，翻開了觀主師父的桌上書籍，然後好像整座屋子都給翻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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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童使勁眨眨眼，發現是自己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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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師父閉上眼睛，就像睡著了一般，在打瞌睡。師父應該是看書太累了吧，小道童躡手躡腳走出屋子，輕輕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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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抬起頭，望向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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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問道：“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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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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