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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胡邯就笑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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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拳至,拳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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勢如瀑布飛瀉三千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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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邯隻是一拳一拳應對過去,兩人身影飄忽不定,道路上風雪狂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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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真是紙糊的金身境,那也是傲視一國江湖的金身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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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拳之後,胡邯額頭微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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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拳後,胡邯不但大汗淋漓,嘴角已經滲出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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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個出拳一次快過一次的年輕人,依舊毫無氣機衰竭、想要停手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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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比憋屈的胡邯,堂堂七境武夫,乾脆就放棄了還手的念頭,罡氣遍布全身經脈,護住各大關鍵竅穴,由著這個年輕人繼續出拳,拳意可以持久,可是武夫一口純粹真氣,終有窮儘耗竭之時,到時候就是胡邯一拳遞出的最佳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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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胡邯卻聽到身後遠處,那個曾先生爆喝一聲,“許將軍,速速幫助胡邯打斷此人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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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姓武將皺了皺眉頭,卻沒有任何猶豫,策馬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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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夠被說成是石毫國馬戰第一人,坐於馬背,手持長槊,戰力卓絕,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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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邯先前之所以願意與此人並駕齊驅,還有說有笑,當然這才是根本緣由,一切靠真本事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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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那個石毫國傳遍朝野的“橫槊賦詩郎”,源於此人第一次入宮覲見皇帝之時,特旨準許隨身攜帶長槊進入皇宮,然後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在那天朝會的尾聲,皇帝陛下竟是命人牽來一匹尚未馴服的烈馬,讓他騎馬持長槊,在一塊長條石板上,以長槊鋒尖,書寫一篇石毫國碩儒的傳世辭賦,而且必須是策馬不停,否則就要被奪去那條祖傳長槊,並且逐出邊軍。若是做成了,大大有賞,正四品的武勳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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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他一朝成名舉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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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那條長槊輕輕放下,跪地磕頭,在台階底部,向那位皇帝陛下叩謝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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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年輕武將,渾身顫抖,言語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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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覺得這個武運昌隆的年輕人,是感激涕零得不可抑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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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龍顏大悅,親口賜下“橫槊賦詩郎”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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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這些年,一直對此憤恨不平,視為生平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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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輩四代,一條浸染無數敵人鮮血的長槊,一次次父傳子,竟然交到了他手上後,淪落到無異於女子以針線繡花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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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許茂,世代忠烈,祖輩們慷慨赴死,沙場之上,從無任何喝彩和掌聲,他許茂豈是一名嘩眾取寵的優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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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騎一槊,衝殺起來,竟有山崩地裂的沙場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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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陳平安和胡邯兩人身影纏繞,可是許茂槊鋒所指,仍是恰好指向了陳平安遞出第十二拳後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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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再勉強遞出下一拳神人擂鼓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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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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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騎將長槊趕到,就是那名中年男子的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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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隻是一掌將那個暫時沒有遭受致命傷的胡邯,拍得身形踉蹌,剛好擋住那一騎武將的長槊鋒芒,自己則橫移數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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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手腕微微擰轉,差點就要將胡邯串成糖葫蘆的那條長槊,槊鋒堪堪從後者腋下刺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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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腳重重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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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上,陳平安方圓七八丈內,瞬間積雪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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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幾乎一瞬間就立即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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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睜眼,長槊高高舉起,一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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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槊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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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青色身影踩著長槊,一滑而下,一記膝撞,將許茂從馬背上一撞倒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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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許茂死死攥住長槊,沒有鬆手,嘔出一口鮮血,許茂站起身,卻發現那個人站在了自己坐騎的馬背上,並未趁勝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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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這才望向那個抽身遠離戰場的胡邯,暴怒道:“胡邯!是我救你脫離困境,你卻袖手旁觀,故意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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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有望向許茂,而是看向更遠處的韓靖信與那位中年劍客,笑道:“勸你們還是彆指望他了,一個已經嚇破膽的紙糊金身境,靠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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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靖信臉色有些凝重,許茂和胡邯都敗下陣來了?兩次捉對廝殺,分彆輸了對方,這不可怕,怕的是給那個年輕人切中要害,許茂已經與胡邯起了間隙,一旦胡邯果真沒了宗師的那顆武膽,接下來這場架還怎麼打,難道就靠身邊這個曾先生?倒是胡邯比許茂更靠得住,可是韓靖信有自己的算盤,曾先生要麼一錘定音,擊殺那人,否則就不要出手,死死護住自己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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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先生不出手,形勢再糟糕,都還有回旋餘地,一旦曾先生出手且落敗,到時候難道還要自己去給人賠禮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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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得人家願意給自己修繕關係的機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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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某些鑽牛角尖的山上修士,發起狠來,為了什麼大道,那是名副其實的六親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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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先生輕聲道:“殿下,我如果不出手,人心散,就要任人宰割,出手,才有可能讓胡邯、許茂一起,與我聯手圍殺此人。不過有個前提條件,我不可以一招落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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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靖信笑容牽強,“曾先生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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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退回騎隊當中,換了一匹戰馬騎乘,臉上憤懣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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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邯倒是也想回去,但是當他剛要有所動靜,那個年輕人就轉頭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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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邯好像真給嚇破了膽子,悻悻然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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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倒是覺得胡邯也好,許茂也罷,都沒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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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局勢微妙,人人藏拙,都不太願意出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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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韓靖信麾下這支騎隊的軍心,相當值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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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幾乎從未出過劍的中年劍客緩緩騎馬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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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騎相距三十餘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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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終站在馬背上的陳平安問道:“先生不是劍修,是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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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劍客搖頭,“萬萬當不起先生的稱呼,我姓曾,混江湖的。哪裡有飯吃,就去哪裡討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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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笑道:“接下來可能就不講道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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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手負後,一手攤開手心,“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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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望向胡邯,“懇請與我和許將軍,三人暫且拋開芥蒂,精誠合作,一起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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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既然曾前輩也是純粹武夫,應該看出來了,你們這位金身境武夫,比較鶴立雞群,真正的武夫,是拚著一口氣,硬生生將自己的心境拔高,麵對哪怕高出自己一境的敵人,絲毫不懼,分生死就分生死。他倒好,底子差不說,還差了那口氣,喜歡把自己拉低一層境界,去跟人廝殺,你們石毫國的江湖,真是有趣。如果不湊巧此人剛好是石毫國江湖的頭把交椅,估計他在世一天,整個石毫國江湖就要被他拖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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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嘴角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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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認可此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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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不耽誤他手持長槊,再次緩緩出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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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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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陳平安轉頭又道:“想通了?可惜你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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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邯伸長脖子,“哦?這可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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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邯氣勢渾然一變,似乎直到這一刻,才是真正的胡邯,那個教石毫國江湖群雄俯首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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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邯朗聲道:“曾先生,許將軍,等下我率先出手便是,你們隻需要策應一二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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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對胡邯的言語,置若罔聞,對於許茂的持槊出陣,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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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茫茫,陳平安的視線之中,唯有那個背負長劍的中年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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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那男人出手,背後長劍自行出鞘,衝天而起,轉瞬間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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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位劍師的看家本領,馭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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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山上劍修對山下劍師嗤之以鼻的最大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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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左手按住那把大仿渠黃古劍的劍柄,“巧了,我也是一名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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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拇指緩緩推劍出鞘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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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嶽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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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分不清是拳意還是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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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情不自禁地眯起眼,因為覺得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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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許茂竟是第一個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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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馬狂奔,持槊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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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邯不甘落後,掠向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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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劍客灑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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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劍柄為白玉靈芝的古劍,依舊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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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馬背上向前跨出一大步,然後一步踏空後,身形憑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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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邯剛好飛撲躍過馬背,落在對麵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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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那個青色身影出現在許茂身側,一肩靠去,將許茂連人帶馬一起撞得橫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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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在半空中離開戰馬,穩穩落地,可憐坐騎重重摔在十數丈外的雪地中,當場暴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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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更加奇怪的事情出現了,與陳平安莫名其妙消影,如出一轍,那個中年劍客也憑空離開,同樣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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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如此,背後劍鞘也舍棄不要,跌落馬背,剛好歪斜插入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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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站在馬背上,皺眉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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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將大仿渠黃推回劍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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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凝視著那把空落落的劍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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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驚鴻一瞥,可能注意力在自己身上的胡邯和許茂,都沒有發現,劍鞘是真,鞘內所藏,卻不是長劍,而更像是一把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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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有些無奈,呢喃道:“該不會烏鴉嘴,真給我碰到一個賒刀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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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鞘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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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跑了,那把直刀應該也被一並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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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處都透著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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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那位“曾先生”說陳平安如此,現在算是一報還一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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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先放一放,把想明白了的事情先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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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陳平安以馭劍術將那把劍鞘從雪地裡拔起,隨手一揮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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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鞘如飛劍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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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透了那個石毫國皇子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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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沒有什麼替死符之類的仙家術法後,陳平安便不再去看那具頹然滑落馬背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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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轉身,視線在許茂和胡邯之間遊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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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紋絲不動,握緊長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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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邯已經撒腿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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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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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身影先後消失在眾人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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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精銳騎卒皆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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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著許茂的發號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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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既然已經塌下來,總得有個高個子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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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半炷香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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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可見青色身影的返回,手中拎著一件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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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篤宜和曾掖都已經快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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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許茂魔怔一般,在陳平安離去後沒多久,先是聚攏了領頭的幾位精銳王府扈從,然後暴起行凶,之後大開殺戒,將所有四十餘騎卒一一擊殺,最後更是蹲下身,以戰刀割下了皇子韓靖信的頭顱,掛在腰間,挑了三匹戰馬,翻身騎乘其中一匹,其餘兩匹作為長途奔襲的輪換輔馬,免得傷了戰馬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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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沒有就此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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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安安靜靜坐在馬背上,等待著陳平安的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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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來到許茂附近,將手中那顆胡邯的頭顱拋給馬背上的武將,問道:“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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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接過頭顱,掛在馬鞍旁,笑道:“你已經猜到了吧?死了個石毫國的未來皇帝,我這個護主不利的必死罪人,還能如何,隻好投奔大驪蘇高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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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有感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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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問道:“不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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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道:“你都幫我收拾爛攤子了,殺你做什麼,自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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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看了眼臉色依舊慘白的年輕男人,笑道:“希望我們以後不會再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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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點頭,“最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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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撥轉馬頭,在風雪中策馬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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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蹲下身,雙手捧起一把積雪,用來擦拭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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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除了滿地屍體,還有那些徘徊不去、低頭輕輕觸碰主人的戰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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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開手後,鮮血浸染積雪,散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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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馬趕來的馬篤宜和曾掖正要說話,陳平安擺擺手,示意他們先不要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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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上一匹戰馬的背脊上,眺望一個方向,與許茂離去的方向有些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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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陳平安這才坐在馬背上,伸手抹去瞬間從耳鼻齊齊流淌出來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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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殺胡邯之後,服下了楊家鋪子的秘製藥膏,全身上下並無痛楚,但是掩飾慘狀,依舊比較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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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許茂這種梟雄,說不定就要殺一記回馬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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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許茂確實有這個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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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被陳平安察覺之後,果斷放棄,徹底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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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一個許茂不難,但是殺了許茂,這個爛攤子,就隻能陳平安自己兜起來,此後北上,就會風波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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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之所以從頭到尾都沒有動用兩把飛劍,更沒有取出那把半仙兵,除了純粹武夫,擊殺皇室宗親,即便是一個皇帝,都不屬於壞了山上規矩,因為武夫,從來就不是什麼山上人,練氣士是,練氣士當中的劍修,自然更是。還有就是陳平安也想酣暢淋漓跟人打一架,這一點,還是夜宿靈官廟,那位陰物魏將軍帶給他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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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好像不怎麼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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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篤宜還是比曾掖更理解陳平安這個動作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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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未如此覺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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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石毫國境內,哪裡就比書簡湖的勾心鬥角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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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沙啞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最少離開百餘裡後,再找個隱蔽的棲身之地,能夠躲避風雪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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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騎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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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得不在棉袍之外,直接罩上那件法袍金醴,遮掩自身的慘淡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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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早已遠去,但是這位準備投奔大驪鐵騎的石毫國武將,驟然停馬,沉聲道:“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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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中年“劍客”果真從遠處風雪走出,來到許茂身邊,笑道:“許將軍,你可以將祖上傳下的那條長槊,還我了。相信你許氏口口相傳的祖訓當中,藏著那麼一句你這麼些年百思不得其解的言語。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與你借一匹馬,你便可以繼續留著這條篆刻有‘風雪’二字的長槊,將來某天,即便不是我親自來取,也自會有人找那個大驪巡狩使許茂,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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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點點頭,眼神炙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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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人牽了一匹馬,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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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身份、長劍、名字、背景,似乎什麼都是假的男人,牽馬而走,似有所感,微微笑道:“心亦無所迫,身亦無所拘。何為腸中氣,鬱鬱不得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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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望向陳平安那個方向,遺憾道:“可惜名額有限,與你做不得買賣,委實可惜,可惜啊,不然多半會是一筆好買賣,怎麼都比掙了一個大驪巡狩使強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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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騎的速度,時快時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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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得看陳平安的傷勢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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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馬篤宜眼中,雖然這位陳先生受傷不輕,可好像心境上,似乎沒什麼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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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突然問道:“冬宜密雪,有碎玉聲。這句話,聽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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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篤宜點頭道:“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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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嗯了一聲,“果然學識淵博,沒辜負這麼個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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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篤宜忍著笑意,“剛剛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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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愣了一下,笑道:“這個笑話,跟這風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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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篤宜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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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往深處琢磨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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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悶悶開口道:“陳先生應該是說,馬姑娘你的笑話比較寒風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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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篤宜一臉懷疑望向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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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嗬嗬笑道:“曾掖的話,你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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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篤宜想一想,也對,便狠狠瞪了一眼曾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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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有些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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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篤宜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敢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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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道:“是想問要不要收攏那些騎卒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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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篤宜有些心虛,“我倒是覺得完全沒必要,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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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但是覺得我這個人腦子拎不清,總是喜歡做些繞來繞去的怪事,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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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話說得出口,就意味著沒有壓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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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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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篤宜心情大好,便有了些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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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道:“其實隻要拎住了線頭線尾,哪怕暫時是一團亂麻的處境,都不用怕,慢慢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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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篤宜喜歡較勁的脾氣又來了,“那陳先生還說咱們速速縱馬遠去百餘裡?怎麼就不慢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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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倒出一粒水殿秘藏丹藥,喝了口酒,一起咽下,頗為無奈,也沒反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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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篤宜自顧自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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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搖搖頭,女人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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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騎縱馬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