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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眨了眨眼睛,“咋的,送錢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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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笑道:“哎呦,你這張嘴巴開過光吧,還真給你說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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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問道:“能分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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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你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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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懷捧三隻盒子,抬起一隻袖子,晃了晃,搖頭道:“是你師父的那個朋友,在婆娑洲求學的劉羨陽,托人給咱們落魄山送來了一封信和三樣東西,後者兩送一寄放,這封信上說了,其中送給少爺一本書,書裡邊藏著一抹萬金難買的‘翻書風’,然後送給泥瓶巷顧璨一把神霄竹製成的法寶竹扇,說是顧璨從小膽子小,扇子可以壓勝世間所有生長於地底下的鬼魅精怪。至於最後一樣,是劉羨陽聽說少爺有了自家山頭後,就將一隻品秩極高的吃墨魚,交由少爺保管飼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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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笑逐顏開,伸出大拇指稱讚道:“這個劉羨陽,上道!不愧是我師父最要好的朋友,出手闊氣,做人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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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微笑道:“朋友之外,也是個聰明人,看來這趟遠遊求學,沒有白忙活。這樣才好,不然一彆多年,境遇各異,都與當年天壤之彆了,再見麵,聊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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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問道:“那啥翻書風和吃墨魚,我能瞧一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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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起身道:“翻書風動不得,以後少爺回了落魄山再說,至於那條比較耗神仙錢的吃墨魚,我先養著,等你下次回了落魄山,可以過過眼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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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突然問道:“這筆錢,是咱們家裡出,還是那個劉羨陽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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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笑道:“信上直白說了,讓少爺掏錢,說如今是大地主了,這點銀子彆心疼,真心疼就忍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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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怒道:“說得輕巧,趕緊將吃墨魚還回去,我和石柔姐姐在騎龍巷守著兩間鋪子,一月才掙十幾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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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斜眼道:“有本事你自己與師父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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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立即擠出笑容,“飛劍傳訊,又要耗錢,說啥說,就這樣吧。這個劉羨陽,師父可能不好開口,以後我來說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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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嗤笑道:“就你?到時候整座落魄山都能聞著你的馬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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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坐在台階上,悶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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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也不管她,孩子嘛,都這樣,開心也一天,憂愁也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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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落魄山那邊來了一撥又一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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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朱斂都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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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盧白象不但來了,這家夥屁股後頭還帶著兩個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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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朱斂正在山門口陪著鄭大風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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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白象對鄭大風不陌生,就自己搬了條板凳坐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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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那雙對自己師父“敬若神明”的姐弟,有些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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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糟老頭兒,一個駝背漢子,見著了自己師父,也沒半點恭敬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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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還好,斜背著一杆木槍的少女便有些眼神冷意,本就鋒芒畢露的她,愈發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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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白象不在乎這些,至於身邊那兩個,自然更不會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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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閒聊之後,原來盧白象在寶瓶洲的中南部那邊停步,先攏了一夥邊境上走投無路的馬賊流寇,是一個朱熒王朝最南邊藩屬國的亡國精騎,後來盧白象就帶著他們占了一座山頭,是一個江湖魔教門派的隱蔽老巢,與世隔絕,家底不俗,在此期間,盧白象就收了這對姐弟作為入室弟子,背著木杆長槍的英氣少女,名為元寶。弟弟叫元來,性情溫厚,是個不大不小的讀書種子,學武的天資根骨好,隻是性情比起姐姐,遜色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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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白象就當是路邊白撿的便宜,一起帶來了落魄山長長見識,是回江湖,還是留在這邊山上,看兩個徒弟自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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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白象一聽說陳平安剛剛離開落魄山,去往北俱蘆洲,有些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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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喝一頓會心快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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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白象打算在落魄山待個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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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宅子不缺,用朱斂的話說,就是如今家大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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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讓盧白象自己上山去找宅子,他還要陪著大風兄弟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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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白象笑著起身告辭,鄭大風讓盧白象有空就來這邊喝酒,盧白象自無不可,說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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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元寶冷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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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元來有些靦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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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之時,盧白象感慨萬分,此次來到這座下墜生根的驪珠福地,他所見所聞延伸出來的所思所想,自然不是兩個孩子能夠媲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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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黑著臉,一身鋒銳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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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直很怕這個殺伐果決的姐姐,都沒敢並排行走,師父走在最前邊,姐姐隨後,他墊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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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白象沒有轉頭,微笑道:“那個佝僂老人,叫朱斂,如今是一位遠遊境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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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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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白象繼續道:“至於那個你覺著色眯眯瞧你的駝背漢子,叫鄭大風,我剛在老龍城一間藥鋪認識他的時候,是山巔境武夫,隻差一步,甚至是半步,就差點成了十境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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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緊抿起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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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白象腰佩狹刀,一身白衣,繼續登山,緩緩道:“跟你說這些,不是要你怕他們,師父也不會覺得與他們相處,有任何心虛,武道登頂一事,師父還是有些信心的。所以我隻是讓你明白一件事情,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以後想要硬氣說話,就得有足夠的本事,不然就是個笑話。你丟自己的人,沒關係,丟了師父我的麵子,一次兩次還好,三次過後,我就會教你怎麼當個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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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眉頭一挑,“師父放心!總有一天,師父會認為當年收了元寶做弟子,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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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來偷偷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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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從小就最喜歡爭強好勝的姐姐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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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白象突然停步轉頭,俯瞰那個少女,“其它都好說,但是有件事,你給我牢牢記住,以後見到了一個叫陳平安的人,記得客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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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額頭滲出一層細密汗水,點點頭,“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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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盧白象師徒三人住下後,由於落魄山山主不在,所以關於元寶元來計入“祖師堂”譜牒一事,就隻能暫時擱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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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事上,盧白象和朱斂如出一轍,自己收了人帶到落魄山,就得記名在落魄山之下,無需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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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又有師徒三人造訪落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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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目盲老道人,扛幡子的跛腳年輕人,以及那個昵稱小酒兒的圓臉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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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們三人是先去的騎龍巷鋪子,裴錢帶路,一起回的落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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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盲老道人內心還是有些惴惴不安,一聽說陳平安不在山上,總覺得投靠一事,不太靠譜了,可是與那位落魄山的朱管事一合計後,心安許多,聊完之後,目盲老道人驚覺自己,似乎麵子裡子竟然都有了,他如今還不算是落魄山的供奉,不過以清客身份領一份仙家修士的薪俸,在騎龍巷的草頭鋪子那邊落腳,至於老道人的那對徒弟,等到躋身中五境後,才可以獲得清客身份,但是在這之前,落魄山會在錢財一事上,對兩人多有補助,可以各自預支一筆神仙錢,這些都好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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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人情往來,也是在商言商,兩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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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是他一個老瞎子,都瞧得見一份錦繡前程就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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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目盲老道人如同盛夏炎炎,喝了一大碗冰酒,渾身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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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落魄山的時候,走路都在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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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那位落魄山的管事朱斂,怎麼勸都不聽,非要親自將他們一路送到山門口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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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依舊陪著師徒三人離開落魄山,往返跑這一趟,也沒覺得辛苦,何況還能跟小白久彆重逢,鬨鬨磕,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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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裴錢轉過頭去,看到那個老廚子,正雙手負後,緩緩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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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撓撓頭,屹立在這個老廚子心湖中的那座高樓之上,好像多出一個麵容模糊的年輕人,書上有個詞語怎麼說來著,衣帶當風,反正大概就是那麼個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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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花福地,南苑國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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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巷弄,陰雨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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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身材修長,人如美玉的青衫少年,撐著一把老舊的油紙傘,緩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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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要去既是自己先生、又是南苑國國師的種秋那邊借書看,一些這座天下其它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孤本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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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一事,種夫子已經坦言,殿試能否一甲三名,還需看命,並且畢竟年紀太小,朝廷和陛下那邊也都有些顧慮,但是二甲靠前的名次,絕對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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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如今更多心思,不再全身心壓在科舉製藝之事上,他開始翻閱很多塵封已久的古書雜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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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夫子與他談心之後,便任由他翻閱那部分私人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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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巷拐角處,走出一位多年未見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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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英俊至極,麵帶微笑,望向撐傘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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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負後,手持折扇,輕輕拍打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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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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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最著名的陸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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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露出燦爛笑容,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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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種夫子偶爾提起這位離開京城後就不再露麵的“外鄉人”,總是憂慮重重,非敵非友,又似敵似友,很複雜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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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對少年而言,這位陸先生,卻是很重要的存在,親近且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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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抬打量了一下青衫少年郎,嘖嘖道:“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這句話,真是應景啊,小晴朗,我們十年沒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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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晴朗先收起傘,作揖行禮,再為陸抬撐傘,笑道:“我經常能夠聽到陸先生在江湖上的事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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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十年的江湖和沙場,真是翻江倒海,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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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陸先生已經一統魔教,而他的幾位弟子,如今要麼是雄踞一方的魔道巨擘,要麼塞外的邊軍砥柱,要麼是傳說中能夠呼風喚雨的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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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陸先生就在前不久,正式約戰了天下第一人,要去挑戰那位公認已經不輸魔頭丁嬰絲毫的超然存在,仙人俞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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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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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因這位陸先生而起的恩怨情仇,其實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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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曹晴朗隻是安心讀書和……默默修行,守著這條巷子,那棟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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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抬擺擺手,示意無需為自己撐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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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晴朗便挪開一步,獨自撐傘,並沒有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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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這位陸先生,從來無須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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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起走在那條冷冷清清的大街上,陸抬笑問道:“有什麼打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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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晴朗微微將油紙傘抬高,後移,然後抬頭望去,“我想要走出去看一看,去見一見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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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抬笑道:“這可不容易,光靠讀書不行,就算你學了種國師的拳,以及他幫你找來的那點仙家零碎口訣,還是不太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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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晴朗微笑道:“書中自有白玉京,樓高四萬八千丈,仙人憑欄把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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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抬轉頭望去,“這副傻樣,倒是很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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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晴朗終於流露出幾分與年齡相符的純稚之氣,雀躍道:“真的有點點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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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抬打趣道:“與他有幾分相似,值得這麼驕傲嗎?你知不知道,你如果在我和他的家鄉,是相當相當了不得的修道資質。他呢,才地仙之資,嗯,簡單來說,就是按照常理,他一輩子的最高成就,不過是比現在的狗屁仙人俞真意,稍高一兩籌。你當年是年紀小,那會兒的藕花福地,又不如現在的靈氣漸長、適宜修行,所以他匆匆忙忙走了一遭,才會顯得太風光,換成是現在,就要難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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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晴朗搖搖頭,伸出手指,指向天幕最高處,這位青衫少年郎,神采飛揚,“陳先生在我心目中,高出天外又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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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抬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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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陳平安你可以啊,走了趟觀道觀,竟然還有如此仰慕你的小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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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抬正色道:“知不知道哪怕是你們家鄉這邊的飛升一事,依舊風險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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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晴朗點點頭,“所以如果將來某天,我與先賢們一樣失敗了,還要勞煩陸先生幫我捎句話,就說‘曹晴朗這麼多年,過得很好,就是有些想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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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抬歎了口氣,清脆一聲,收起折扇,使勁在曹晴朗腦袋上一砸,“有本事自己與他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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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晴朗一手撐傘,一手摸頭,無奈道:“這就又不如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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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骨灘渡船已經在長春宮停靠之後又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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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依舊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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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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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練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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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跨洲渡船即將駛出寶瓶洲版圖之際,陳平安收起拳樁,走去開門,廊道那邊,走來一位玲瓏小巧的宮裝婦人,以及一位沒有身穿龍袍的年輕皇帝,和一個陳平安更熟悉的人,墨家遊俠兒,橫劍在身後的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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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開了門,沒有站在門口迎接,假裝三個都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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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屋內,陳平安站在桌旁,倒也沒率先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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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入屋內後,那位婦人徑直走到桌對麵,笑著伸手,“陳公子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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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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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輕人滿臉笑意,卻不說話,微微側身,隻是那麼直直看著從泥瓶巷混到落魄山上去的同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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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弱輕聲笑道:“陳平安,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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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這才抱拳道:“許先生,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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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屋內,氣氛可謂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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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掩嘴嬌笑,“咱們這是做什麼呢,都坐吧,說來說去,還不是自家人,咱們呀,都彆客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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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當四人都落座後,就又開始氛圍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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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弱已經開始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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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經等於坐擁寶瓶洲半壁江山的大驪新帝宋和,則自顧自打量四周,跨洲渡船,這還是他第一次登船,初看瞧著有些新奇,再看也就那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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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驪娘娘變成大驪太後的雍容婦人,則笑望向坐在對麵的青衫男子,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暗藏玄機的套近乎,“我家睦兒在泥瓶巷那些年,多虧陳先生擔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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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微笑道:“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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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神色到措辭,滴水不漏,談不上什麼大不敬,也絕對談不上半點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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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陳平安心中則罵了一句好你娘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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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弱嘴角微微翹起,又快快抹去,一閃而逝,無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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