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和林如海一般,絕對不相信安思遠是自然病死的。肯定是江南鹽政有貓膩,那些人怕安思遠上京之後,在朝廷麵前暴露,迫不得已才滅口。
甚至於是什麼貓膩,以林如海常年主導鹽政的經驗來看,都大概猜得到,並且賈璉也認為,林如海的猜測是有道理的。
隻是這許夫人,既然跟隨安思遠住在巡鹽禦史衙門,她應該不可能對夫君的事情,一無所知。
緣何要一口咬定,她男人是正常死亡?
“夫人和安大人的公子,並不在其外祖家吧。”
賈璉突然笑道。
許夫人頓時愣了一愣,“大人,何出此言?”
“若是本官猜的不錯,令公子現在應該就在揚州,而且,隻要本官一日不離開揚州,夫人便一日見不到令公子。而夫人,唯一能夠保證令公子安全的辦法,便是在本官麵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本官猜的對不對?”
賈璉此話一出,許夫人麵色還算鎮定,她身邊隻齊肩高的安采兒,卻一副震驚不已的樣子,看著賈璉宛若看非人。
“夫人也不必先急著否認。本官想要驗證這個猜想,也很簡單。
巡鹽禦史衙門那麼多人,隻要本官派人將他們全部抓起來,挨個審問,不信他們每一個人,都能夠像夫人一般守口如瓶。
隻要他們任何一個人,在這四五年之間,看見過令公子,本官便知道夫人在撒謊了。
不過本官若真是這樣做的話,自然免不了打草驚蛇。對本官來說,不算什麼大事,但是對令公子來說,隻怕便不算是好事了。
所以,我勸夫人好好想想,是趁著此間無外人,將實話與本官說來,還是繼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與謀害自己丈夫的賊子一夥狼狽為奸。
我也不瞞夫人,本官已經掌握了不少揚州各大鹽商販賣私鹽的證據,本官此番下江南,是定要替朝廷,好好整頓一番鹽政,殺一殺那些越發貪得無厭的鹽商們的氣焰的。
所以,夫人選擇協助本官,本官興許也能幫你。若是繼續為虎作倀,隻怕安家距離抄家滅族不遠矣。”
賈璉畢竟是風裡雪裡廝殺過,在皇帝麵前也能奏對自如的人。
此時認真與許夫人說話,自帶一股威勢。
許夫人麵色有些發白,她都不知道,為何之前還是一副貪財好色狗官模樣的賈璉,竟然能夠搖身一變,變成正義化身的模樣!還一口一個狼狽為奸、為虎作倀的說她,好似她已經是個罪大惡極的毒婦了一般!
她沉默了。人都是在苦難中成長的,以前的她是個安富尊榮的貴太太,一朝夫君出事,她不得不擔起家族的重擔,為家族和兒女的未來擔憂考量。
她的力量太弱小了,所以隻能任人驅使。
若是,麵前這個看起來就強大無比的男人,真的如他所說的那般正義無私,那麼,是否,她真的可以借此機會,為家族和兒女,博得一線生機?
“大人,竟然連走私之事都知道?”
“彆太小看朝廷,若是沒有一定把握,派我下來做什麼?
我既然敢來,就有把握收拾起這一攤子事。夫人若是連我都信不過,那注定隻能含冤受辱了。”
含冤受辱!
是啊,都到了任人淩辱的地步,還有什麼不能賭一把的呢?即便賈璉是哄騙她的,安家也不過是輸的更徹底一些罷了。
“嘭~”
忽見許夫人上前一步,雙腿自然跪下,在地上砸出很大的聲響。
“還請欽差大人,看在與先夫同朝為官的份上,救一救我兒子。
若是欽差大人能夠平安救回我兒子,便叫妾身,餘生給大人當牛做馬,妾身也甘願!”
許夫人對著賈璉便是幾個響頭,聲音悲戚,宛若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賈璉彎腰將她扶起,沉聲道:“夫人還請細細說來。”
“是,是這樣……當日,當日先夫因為辦事不利,被朝廷責問,後被衙差押解上京,妾身與一雙兒女便終日惶惶不安,生恐有什麼變故。
誰知道,先夫的變故未等到,我兒子卻突然失蹤了。
他是出門為他爹上香祈福的,誰知道,半道就讓人給擄走了,我們發動所有人去尋找,卻都找不到。
後來,那吳誌榮將先夫的遺體送回來,說是先夫在路上偶染風寒病故,妾身自是不願意相信。
誰知道那吳誌榮便派人威脅恐嚇我等,說是朝廷不日會有欽差降臨江南,若是欽差大人問起話來,讓我等按照他的意思回複。
但凡敢有一點不遵從他的意思,或是惹出麻煩來,就再也見不到我兒子了……
還請大人垂憐,救救我兒子,即便他父親犯了錯,孩子是無辜的,還請大人垂憐,救我兒子回來,妾身與您磕頭了……”
許夫人哭著,將事情一五一十的道來。
賈璉倒也不太意外。之前就覺得,安家將唯一的兒子送到嶽丈家,有些不合常理,這才試探一番。
倒也是,許夫人等作為安思遠身邊的親人,若是安思遠真有什麼貓膩,許夫人等多少都會知道一些。
而對於那些幕後者來說,將安思遠滅口,就已經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輕易平息不了事態了。
若是再將許夫人等一並滅口……但凡朝廷還有一個腦子正常一點的,都知道其中有大問題了!
所以,許夫人等不能殺。但是怎麼讓其聽話,不至於成為泄露消息之人呢?
將安家唯一的血脈控製起來,逼許夫人就範,這一招,確實是最簡單有用的了。
若不是賈璉早打定主意好好與揚州這幫人打擂台,並且還有耐心慢慢攻破許夫人的防線,隻怕也得不到這個消息。
如此看來,許夫人,當真是知道一些情況的。
也沒著急問鹽政之事,賈璉先問:“你是如何確定是吳誌榮抓走你兒子的,是他親口說的?”
“倒也不是他親口說的,隻是他當日才口頭威脅過我,當晚那些綁走我兒子的人,便來信威脅,結合他們與先夫的一些勾當,妾身如何還猜不到,是他綁走了我兒子!
還請大人,一定要將這吳誌榮繩之以法。
揚州鹽政之所以崩壞,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這個吳誌榮造成的。”
為了取信賈璉,許夫人也不待賈璉問話,便主動開始交代:“正如大人說的那樣,去歲兩淮鹽稅,之所以一下子少了那麼多,都是因為那些鹽商們,背地裡大量販賣私鹽!
先夫其實也早有察覺,一則那些鹽商們行事周全隱蔽,二則,每次當先夫想要召集禦史衙門和鹽運司的鹽差們去緝拿的時候,要麼鹽商們就是事先得到消息撤走了,要麼就是被知府吳誌榮等人,設法偏袒、阻礙。
最嚴重的一次,那些人竟然以我安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做威脅,所以,先夫不得已,隻能屈從,不敢再大肆稽查私鹽……
私鹽一多,官鹽自然受到擠壓,鹽稅,也就大幅度減少。
直到去年最後核算的時候,發現鹽稅竟然銳減三成,先夫才知道事情兜不過去,開始焦急惶恐。被朝廷押解回京之前,先夫還做了許多準備,說若是此番入京瞞不過去,為了保全安家,他會將所有事情一一向朝廷揭發,以將功補過,以他一人之死,求朝廷寬恕安家。
誰知道,那些人竟如此心狠手辣,在半路上,就對先夫下了毒手……”
許夫人一臉心酸憤慨的說道。
賈璉靜靜的聽著,他相信,許夫人沒有撒謊。因為林如海也說過,朝廷新政,要求鹽商們幫朝廷運送糧草至邊關,入換取更多的鹽引。
這樣做的好處是,朝廷可以節省一大筆開銷,但是相應的,鹽商們的利益,會得到壓榨。
為了更多的利潤,那些鹽商們會選擇走私私鹽,以避開鹽稅,就很說得通了。
“哦,若是照夫人這般說來,安大人倒是一個清正廉潔的好官了,完全是被吳誌榮等人裹挾的?
我隻是好奇,安大人出任鹽政也兩年了,為何之前發現端倪的時候不稟報朝廷?為何,一定要到了最後關頭,才決定向抄題揭露鹽商們大肆走私之事?”
“這……許是先夫一開始,也沒想到事情會鬨得這麼大。”
看著眼前跪在地上,容貌秀美的俏婦此時還妄圖潤色遮掩,賈璉搖頭一笑,倒也沒拆穿她。
為什麼一開始不揭露,自然是鹽商們給足了好處!
隻是鹽商們的胃口越來越大,讓這位安大人越來越不安,想要找後路的時候,才發現賊船難下了。
可歎,清官難做。特彆是巡鹽禦史這等大肥差。
也由此,更加說明林如海的能力。在鹽政乾了那麼多年,一直沒有出過大的紕漏,而且,還能維持自己清流的形象……
自家那姑父大人,當是有些手腕的。可惜,天不假年,否則他也要多一個靠山和臂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