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閣樓之前,憐雪和門前一個水煙石榴裙的丫鬟說了會兒話,待那丫鬟進去回了長公主,然後轉身道:“公主午後小憩醒來後不久,正在二層,我帶你進去。”
賈珩道:“有勞憐雪姑娘。”
一前一後,賈珩舉步上了這題著有鳳來儀匾額的閣樓。
二層,憐雪隨著行至門檻之外,讓賈珩在此等候,而後就進入屋裡,對著賈珩道:“進來吧,賈公子。”
賈珩踩在地毯之上,繞過一架紅木山水屏風,又是行了一會兒,進入一方寬敞雅致的軒室,布置精美奢麗,在憐雪的招呼下坐在小幾之畔的椅子上,就有婢女奉上香茗。
賈珩輕輕道了謝,抬眸,隻見側前方珠簾垂落,影影綽綽有著女子,也不知是丫鬟還是晉陽長公主。
就聽裡麵人說,“賈公子先吃杯茶,稍等片刻,公主等會兒就過來。”
賈珩應了一聲,耐心等待。
大約等了有一盞茶的功夫,就聽到重重珠簾後,丫鬟的見禮聲,“見過殿下。”
賈珩這邊也放下茶盞,起身,拱手道:“賈珩見過晉陽殿下。”
“賈公子無需多禮,請坐。”
一道飛泉流玉的禦姐聲音從簾後飄出,溫寧婉轉,珠簾嘩啦啦響,憐雪款步出來,輕笑一聲,說道:“賈公子坐下回話就是。”
賈珩道了謝,重又落座,倒也沒有什麼受寵若驚之感,畢竟,人都沒見著,隔簾在望,偏偏整得給垂簾聽政,軍機叫起一樣。
憐雪見此,明眸閃了閃,暗道,這人還真是……
“賈公子,這三國書稿,本宮已看過,不得不說,筆法老練,氣象開闊,隱有名家之風,說來一開始還不信,當真是一少年所寫。”晉陽長公主一開口,就是讚不絕口。
賈珩道:“殿下謬讚了。”
“本宮讀完六回目之後,有幾個不解之處,想要問你,看你文中似在說,亂漢家天下者是袁紹?不是外戚、宦官嗎?”晉陽長公主忽而問道。
賈珩麵色頓了下,道:“此事……”
這要怎麼說?一上來就問這種政治問題,這位晉陽長公主還真是太平、安樂之流?
晉陽長公主道:“今日隻是閒談,你無需多心。”
賈珩問道:“晉陽殿下可讀過三國之史?”
晉陽長公主默了下,說道:“以前在宮中聽治史博士提及過,不過都是一言片語,並未有精研。”
宮廷教育怎麼不可能讀史?隻是晉陽少時,少女性情天真爛漫,對史書興趣乏乏,對詩詞歌賦興趣濃鬱一些,但隨著年歲及長,閱曆豐富,對史學、政論的興趣倒是愈發濃厚。
賈珩道:“宦官之禍雖烈,然尤勝不過中唐,而後漢之時,雖宦官敗壞朝綱,賣官鬻爵,可其因在桓靈二帝。”
當然,桓靈二帝未必想賣官鬻爵,歸根到底,還是王朝中晚期的中央財政危機,當然,賈珩初次見麵,也不好一下講得太深,說不得這位長公主……聯想到本朝。
曆史周期律這種東西,對古人還是有些降維打擊了。
晉陽長公主默然片刻,清聲道:“此言誠是正理,君賢則臣明,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賈珩道:“殿下,縱觀後漢,天子長於深宮,養於婦人之手,可信重者,唯外戚和宦官,前者是親眷,後者為家奴。而士人豪強起於郡縣,經察舉、征辟之製出仕,充塞中樞地方,漸與宦官、外戚三足鼎立,想袁紹經學傳家,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布中外,其建言何進,引邊軍入京誅殺閹宦,原就是包藏禍心,火中取栗!十常侍,家奴耳,掃滅彼輩,何須調外兵入京?分明是紹欲以此策,亂漢家天下,斯是中央禍亂,劉漢天子出奔,由是天下側目,海內沸騰,人心浮動,世家趁亂竊奪神器……”
晉陽長公主原本作安逸神態,側躺雲床的慵懶姿勢,不自覺就是正襟危坐,天香國色的嬌媚臉頰有著心緒激蕩下的紅暈,顫聲道:“世家,世家,竟是如此?”
賈珩默然片刻,淡淡道:“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