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榮慶堂,那位後街的“珩大爺”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竟是和兩府裡的璉二哥以及寶二哥,舉止言行都迥然不同。
黛玉放下團扇,盈盈秋水明眸中也閃過一絲意動,分明也是想起那位“身世孤苦”的珩大爺,隻是抬眸,看了一眼寶玉,輕聲道:“彆讓舅老爺知道才好了。”
“藏在珠簾後,不妨事。”探春清聲說道。
本來幾個閨閣小兒女原本就沒什麼事,再加上賈珍被送入官府,此事聽起來似乎挺嚴重,也想弄清原委。
一襲粉紅色石榴裙,身量微豐,膚色白膩,氣質溫柔靜默的迎春,正在和丫鬟司棋在一方棋坪上擺攏著棋子,見幾人欲走,就問道:“你們去哪兒?”
不等探春回答,一旁的司棋,就是開口說道:“姑娘,三姑娘和林姑娘她們打算去榮禧堂看看,聽說是東府裡的珍大爺出事兒了。”
迎春詫異道:“珍大哥?我也去看看。”
一時間,寶、黛、迎、探、惜諸姊妹,都向著榮禧堂而來。
等幾人到來之時,屏氣斂息,藏身在珠簾之後,恰好聽到榮禧堂中一聲清朗、激越的聲音。
“此地是榮禧堂,先榮國公的英靈看著你們!”
此言如石破天驚,宛若一顆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掀起驚濤駭浪。
探春嬌軀微顫,俏麗的臉蛋兒上現出呆滯之色,一雙明媚、英氣的大眼睛,盯著那個昂然而立,睥睨四顧的青衫少年。
“思先榮國公半生戎馬,追隨大漢太祖、太宗,驅逐異族,再造華夏,其戰功之煊赫,永垂青史,其英靈之光耀,煦照後人,可賈家先祖篳路藍縷,沐風櫛雨,方有此繁盛家業,憶昔肇業之難,步步唯艱,至今思來,仍讓後輩景仰追思。”
“然先有賈珍這等不孝子孫,值此國家多事,內憂外患之時,食君之祿,不思報效君父,承祖餘蔭,不能光大門楣,反而梟鏡為禍,勾結賊寇,於帝闕之下,逞凶兵為惡,謀害族親!如此無君無父之人,珩將之繩縛於官,明正綱紀,何錯之有?!”
“可榮國之長房為我大漢一品將軍,仍出言袒護,是非不分,指鹿為馬,於此榮禧堂中,先榮國英靈神而明之,宛在左右,見此不肖子孫,未嘗不涕淚於黃泉,蒙羞恥於九幽!”
“你……小兒胡言亂語,惡犬狂吠……”賈赦臉色蒼白,臉頰隱有潮紅泛起,隻覺急怒攻心,眼前暈眩。
被一黃口小兒著祖宗英靈的名義,罵他給祖先蒙羞,啊,啊,他要殺了這黃口小兒!
來人,來人啊……
賈母更是身軀顫抖,臉色青紅交錯,隻覺陣陣暈眩之感傳來,嘴唇翕動了下,想要說些什麼,但發現一個字都說不出。
李紈和鴛鴦、鳳姐連忙伸手撫著後背。
賈璉已然是麵如土色,如喪考妣,賈蓉臉色淡漠,他年歲還小,罵的不是他!
王夫人、邢夫人都是憤怒地看著那個少年。
唯有賈政長籲短歎,麵有羞慚之色,旁觀了事情經過的政老爹……然之。
而珠簾之後的探春,玉容之上,白膩臉頰閃爍不正常的潮紅,英氣、明媚的清眸中,異彩湧動,芳心都為之戰栗。
而寶玉卻是眉頭緊皺,看著那青衫少年的目光,有著不喜,心頭隱隱有種自己也被罵到的感覺。
林黛玉罥煙眉下的秋水明眸,盈盈如水,忽地眨了眨,看著那按劍而立的少年,心頭浮起也不知什麼情緒。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氣度決然,剛強果斷的人?
她原以為,青史上記載的名臣、策士,少年之時,就剛毅果斷,不過是後人的誇大和附會。
然而,現在所見這位“珩大爺”,卻有從青史文字中活過來一般。
賈赦麵容鐵青,因為太過憤怒,聲音都帶著幾分顫抖,道:“母親,請除賈珩小兒族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