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清冷之言,宛若錚錚劍鳴,撕開人心鬼蜮。
賈母、李紈、鳳姐麵色無不一頓,怔怔地看向那少年。
賈族中人也是將一雙雙目光看向邢夫人以及賈赦。
而賈政也是訥訥不言。
賈赦臉色怒氣湧動,一甩袖子,正要開口反駁。
戴權清咳了聲,尖銳的嗓音帶著幾分勸解,說道:“賈子鈺,聖上降了詔書,皇恩浩蕩,不要再拖延了,宗族之事,你為族長後,自可整頓,如今接了聖旨,雜家也好回去複命。”
這其實已是勸賈珩,見好就收了。
賈珩轉身衝戴權拱手道:“聖上皇恩浩蕩,珩銘感五內,感激涕零,可公公如今也看到了,賈族中人如赦邢之流,心胸狹隘,不容於珩,而珩也認為承爵恐有不妥之處,現修有表文一封,還請公公代呈於當今聖上,如聽珩言,寧國爵位,既無人承襲,不若就此收走,至於財貨,值此國家多事,處處皆用錢糧,聖上可斟酌取之。”
天子不是慷他人之慨嗎?
他也會。
說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現在他拿出雞飛蛋打的架勢,賈族的占便宜之言,不過是圖惹人笑。
不過天子性情再是刻薄,國庫再是缺錢,也不會這時候抄沒寧國之財貨。
否則前腳憐憫功臣之後,後腳連財貨都收了,這前後不一,自打自臉?
縱然要抄沒賈府,也是等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的時候。
所以,連天子都知道名正言順的道理。
然而,這是賈珩對天子的揣摩,超出一般人的見識,非常人可知,尤其是這種情況下,賈府中人一聽,多半是要方寸大亂。
作“閉口禪”的賈母,果是急聲道:“珩哥兒不可!”
賈赦、邢夫人、王夫人無不臉色劇變,都是看向那青衫少年。
不僅僅財貨,還有爵位,爵位都不要了?這是真心之言?
可看少年麵色堅定的模樣,又覺得並非虛言。
鳳姐此時目光複雜地看向那少年,這人……她是愈發看不透徹。
賈赦冷哼一聲,還要開口,賈母狠狠瞪了一眼賈赦,怒道:“你要逼死老身不成,胡鬨來胡鬨去,鬨將這步田地?東府爵位沒了,老身也不活了,九泉之下,如何見老國公啊?嗚嗚……”
賈母說完,老淚縱橫。
賈赦:“……”
邢夫人在一旁寬慰道:“老太太……”
“賤人……住口!”賈母一拄拐杖,淚眼婆娑,哭訴道:“若不是你這長舌婦,在下麵挑唆是非,哪裡就鬨到了這一步?”
賈母此刻避重就輕地罵完自家兒子,就開始甩鍋給邢夫人。
在這個婆婆是天,兒媳婦站規矩的時候,賈母罵邢夫人幾乎是張嘴就來,毫無壓力可言。
不同於王夫人還是名門望族出身,膝下孕有兒女,賈母還要給其留幾分體麵,最多內涵幾句。
邢夫人小門小戶出身,膝下又無子嗣,賈母以往都不怎麼待見,現在情切之下,愈發不留體麵。
邢夫人容色蒼白,當著賈族一幫爺們兒的麵,被罵了兩次賤人,她以後都沒臉見人了。
當然,這要是王夫人,回去就上吊了事。
賈母罵完一通,在李紈和鳳姐的勸慰下,擦乾了眼淚,轉頭看向拿著族譜之簿的賈蓉,道:“蓉哥兒,還不將那族籍的文字塗銷了?分宗立戶,沒到衙門備案,一切都不作數!”
分宗立戶,不僅僅族籍上變動,還有官衙中的賦稅、田契,這都要和官府知會一聲。
此刻,賈母一言既出,鳳姐也是眼前一亮,說道:“老太太所言甚是,這鬨得一出,不過是自說自話,沒到衙門裡見證過,再說也沒有族長印鑒,珍大哥這會兒還在牢裡呢……”
尤氏:“???”
賈蓉這會兒拿著族譜薄冊,聞言,訥訥地應了一聲。
賈珩麵色頓了下,看向賈母。
他覺得儘量已經高估了賈母的和稀泥手段,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招兒。
宗族幾千爺們兒見證除籍,玩兒呢?
當初,他就該將族譜紙張撕了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