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嶼薇早在高中時就隱約感覺到,那個叫餘哲寧的英俊轉學生是來自另外一個光鮮世界的人物。雖然他對自己的事情絕口不提,但衣著打扮和談吐都和周遭人截然不同。
少女時代,她確實對餘哲寧抱持著一股隱約的情愫。但,僅此而已。
眼前的男人被稱為餘哲寧的兄長,卻和餘哲寧的長相根本沒有任何相像之處。三十歲上下,單眼皮,舉手投足間有一種常年處於權力最中心而形成的凜然氣場。但又穿著一身像歐洲宮廷貴族般花哨的男士襯衫,花紋複雜浮誇,令人印象深刻。
賀嶼薇牢牢記住的是,他當著她的麵打開天台的門,在靜止而寒冷的空氣裡,對方的表情不帶任何捉弄、惡劣或嘲諷,她卻在這種目光中恐懼到一動都不敢動。
眼前的男人察覺到她的凝視。
“不錯,我和哲寧一點都不像。我的名字叫餘溫鈞。”
賀嶼薇在他出聲的瞬間,嚇得肩膀再一抖。這人仿佛能直接用手撥動自己大腦裡的思想。
她輕聲細語地說:“……對、對不起,我希望餘哲寧快點好起來,可是,我沒法幫你們照顧他。並不是錢的問題,您絕對可以找到更好的人選去照顧他,隻有我不行,所以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請放我走吧……”
“你說的對。以我家的條件,確實是不缺人來照顧哲寧。但,我現在想得到你的幫助。也希望你不要這麼快地拒絕我。”
這位兄長說話沒有露出高人一等的姿態,卻也沒有半點平易近人示好的意思。隻是,當他提出要求的時候,似乎很難拒絕。
賀嶼薇卻有一萬個拒絕的理由。她縮著脖子,再次固執地搖頭。
對方似乎看出她的決心,沒有再開口,隻是視線如芒刺背,仿佛在詰問她“你知道拒絕我的代價是什麼”。
脫落的廚師外套被還回來,然而遺落的鞋怎麼都找不到,她隻能儘力把赤裸的腳掩藏在小腿後,伶仃的手腕交疊放在膝蓋,身體扭來扭去。
餘溫鈞再次開口:“伸手。”
什、什麼,伸手?難道就像老式黑手黨的漫畫一樣,一言不合,就要剁掉手指頭嗎?
賀嶼薇卻感覺不到害怕,相反,她在聽到這句話時鬆了口氣。
隨便吧。隨便怎樣都好。如果剁掉指頭就能讓這場噩夢立刻結束,那也好。她放棄般地緊閉上眼睛,就聽到對方沉聲命令:“睜開眼睛,看看我在做什麼。”
這人好霸道。賀嶼薇無可奈何地重新睜開眼,對方站起身,把一張米色花紋紙的名片放到她的手心,與此同時,他瞥了眼她的手。
女孩子的手指雖然纖長,掌心卻有繭子,指甲很短,關節紅紅腫腫,皮膚糙得厲害,並不是被生活善待的一雙手。而在手腕綁著一根手工編織的粗紅繩,因為廚房工作反複接觸水,紅繩有些褪色。
他的目光繼續下移。隨後,冷不丁用鞋尖碰了一下她腫脹的位置。
賀嶼薇除了更用力地握緊拳頭,臉上的表情硬是裝得跟沒事人似的。
耳邊仿佛聽到他輕嗤一聲。
餘溫鈞隨後便把李訣叫過來,經過提醒,李訣似乎才留意到賀嶼薇的腳踝受傷。
白衣大褂的醫生很快來了,居然還帶著一名護士,他們蹲在她旁邊,開始查看傷勢。賀嶼薇在幾個人共同目光的注視下羞得雙頰通紅,同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恨不得當場暈過去。而醫生還在追問她怎麼受傷的,還有哪處受傷,疼感怎麼樣。
李訣的臉色很糟糕,他問她從二樓硬生生從梯子爬上五樓。膽子是真大,就不怕摔死嗎?
偌大的房間除了李訣詢問她和她道歉的聲音,鴉雀無聲,好不容易包紮好,李訣就拿了一雙雪白的拖鞋走進來,示意她穿上。
李訣冷冷說:“你可以走了。”
真的嗎?賀嶼薇如蒙大赦,立刻忽視著腳踝的疼痛站起來。她餘光瞥到,餘溫鈞坐在單人沙發上和另外躬身的絡腮胡低聲囑咐什麼,並沒有阻止他們。
彆墅裡居然有電梯。
李訣率先踏進去,幫她按下電梯按鈕,就再走出。
“放你回去後……”
即使不機靈也得機靈,她忙不迭地接下去:“我發誓,絕對不會把今晚的事告訴任何人。絕對!”
轎車,迅速地駛離了那座神秘的彆墅。
不認識的景色如同磁帶般飛速地倒退,所有的燈火都離著他們很遠似的。隻有腳下的白色拖鞋才顯示著,這並不是一場夢。
司機被交代了不允許和她交談。
車行駛在前後看不見頭的黑暗裡。
賀嶼薇緊緊抓著單薄的衣服,把暈車這件事忘在腦後,絕對不能再暈倒,否則不知道又被帶到哪裡。
餘哲寧到底來自什麼家庭?她還以為隻是普通的官二代或富二代。但在這種人麵前,她就像螻蟻般,輕輕被碾碎吧?逃離時的高度焦慮和緊張耗費所有的心力和勇氣,她既無心思考,也無法改善狀況。
回途,很漫長。
就在賀嶼薇的心越發下沉,以為要被帶到另一處荒郊野外直接“滅口”的時候,車停穩了。
她花了一分鐘才認出熟悉的掛著紅燈籠的農家樂大門。
再回首,那輛神秘的轎車消融在夜色裡。
回到屋裡打開台燈的一瞬間,賀嶼薇渾身都被汗打濕,整個人如同虛脫。
麗麗傳來煩躁的抱怨:“神經吧,幾點了讓不讓人睡覺!每天半夜三更回來!”
賀嶼薇邊道歉邊把被子拉到頭頂,把自己緊緊地裹住。好冷,真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