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時節,京郊設踏青宴。
上京諸位貴女聚在一起,彼此聊的就這老幾樣,最近風靡的妝靨、時新出現的緞料。原是隨意閒談,誰料有人突然拋出件大事——
“任四小姐要跟裴小少爺說親了?”
此話一出,瞬間激起千層浪。
“此話當真?”
“不可能吧,小少爺擺明了還沒收心……”
“就是啊,他一擲千金就為了聽首江南小調的事兒,兩個月前不還鬨得沸沸揚揚嗎?”
上京何人不知,裴氏世代簪纓貴胄,族規清正森嚴。裴太傅是兩朝元老,其長子同樣出類拔萃。
偏偏就一個次子裴驚策,生性散漫,離經叛道,是個十成十的紈絝。
座位末,林家小姐忍不住同身邊少女嘀咕:“就算不收心又怎樣,那可是裴家,那可是裴小少爺,能嫁進去就燒高香吧。”
本朝世家勢力盤根錯節,其中最權勢顯赫者莫過於裴氏。嫁作裴家婦,比做皇子妃還要風光百倍。
能有這份殊榮披身,哪裡還需要計較彆的細枝末節。旁人豔羨嫉妒可都還來不及。
少女一邊聽她講話,一邊又吃了個蜜豆酥。
林家小姐看她這幅樣子,實在稀奇:“明珠妹妹啊,你不也還沒訂親嗎,怎麼對這些事兒一點都不上心?”
越明珠擦去唇邊碎屑,聲音含糊地道回答:“再不吃,酥團就涼了。”
林家小姐忍俊不禁,把自己桌上未動的點心也推到越明珠麵前:“你慢點吃,我繼續跟你說說這小少爺跟任四的事。”
“……今日這踏青宴由郡主做東,辦得尤其隆盛,上京有頭有臉的都來了。女眷在南院,男人在北院。裴驚策也在。這可是他最近唯一一次露麵。”
“任四挑今日放出消息,絕對是故意為之。”
因著容貌跟極儘優越的家世,裴小少爺的豔名跟惡名一樣響亮,千金貴女中可不乏他的愛慕者。
他浪蕩慣了,年近弱冠還不曾談婚論嫁。裴二少夫人的位置始終空懸。
不少人都盯緊了打起如意算盤。任家肯定也是其中之一。
林家小姐忍不住冷哼了聲,腔調難掩不屑:“任四總端著那副清高勁兒惺惺作態,竟然還真有文人吃她那套,稱頌她有何等美貌無雙。要我說,可連明珠妹妹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呢!”
這話絕非恭維,而是完完全全出自真心。
就算上京美人如雲,麵前少女的樣貌在其中也足夠出挑了。
臉蛋尚且還沒長開到最盛時,已然稠麗穠豔。烏發雪膚,皓齒朱唇,極儘濃墨重彩,隻消一眼,便足夠令人念念不忘。
與明豔的容貌正相反,大抵是因為小時候養在江南水鄉,越明珠待人的脾氣跟說話的聲調,都出奇的溫吞軟和。
身段也軟,更要緊的是骨肉均亭,該纖細的纖細,該豐盈的豐盈。
隻可惜,跟多數長袖善舞、八麵玲瓏的貴女相比,越明珠實在是太不爭不搶了,白白浪費了這般精巧的臉蛋。
若越明珠願意出些風頭,叫那些文人才子見一見她的模樣,這上京第一美人的佳名未必能落到彆人頭上。
暗暗感歎完,林家小姐又繼續說裴驚策的事:“就算訂親了,能不能嫁進去也不好說。我昨日才聽人說起過,小少爺有幾個舊相好,應該……”
話音未落,“哐當”一聲。越明珠身邊的丫鬟不知道怎的失手打翻了茶杯,半數涼茶都潑在了她的裙擺上。
丫鬟大驚失色,惶恐告罪,又連忙找了補救法子:“小姐,事不宜遲,奴婢先帶您去換身衣裳。”
越明珠“啊”了聲,滿目茫然。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被拉著離開了筵席。
一路走了很遠,直到徹底聽不到貴女們發出的動靜,丫鬟才慢下腳步。
“小姐啊小姐,你可千萬不要把那群人的話放在心上,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兒。”丫鬟埋怨道,“小少爺怎麼可能跟除了小姐以外的人訂親?一聽就是假的!”
越明珠拉過她的胳膊,軟聲安慰:“好啦好啦,雲青你先不要生氣。”
雲青仍舊忿忿:“奴婢是替小姐不平,瞧著小姐剛剛食不下咽的樣子,奴婢都快心疼死了!”
什麼?
少女眨了眨眸子,不大好意思地小聲解釋:“我隻是吃撐了。”
都怪那蜜豆酥就十分美味,甜而不膩,她吃完一盤之後還想再嘗嘗,但實在吃不動了,隻能小口小口地咬著酥皮來解饞。
至於傳言,她全是左耳進右耳出。
那些人也不過是道聽途說、人雲亦雲。倘若她真想知道什麼,直接去問裴驚策不就好了嗎?
雲青緊盯著越明珠看了好一會兒,總算相信自家小姐是真的沒把剛剛那些議論放在心上。
“那小姐方才怎麼一直走神?”
“阿策哥哥不是派人傳過信,說要給我補及笄的賀禮嗎?”越明珠輕輕眨著眼,“我剛剛在猜會是什麼大禮。”
兩月前,裴驚策被裴太傅押進大理寺,名曰曆練,實則猶如軟禁。
小少爺做事一向不計後果,甚至常常專門跟家裡對著乾。
縱是太傅夫人極其溺愛這個小兒子,常常在父子間斡旋調和,也擋不住裴太傅被氣得大發雷霆。
氣狠了,肯定要把人送去吃些苦頭,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這一磨就是整整兩個月。期間裴驚策哪兒都去不了,剛好錯過了越明珠及笄,連賀禮都沒來得及送。
隻好等他從大理寺出來之後,找個機會再補一份。
瞧見越明珠雀躍的神情,雲青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肯定是好東西。小少爺跟小姐一起長大,最了解小姐的喜好。”
恐怕鮮少有人能猜到,裴家那位身份貴不可言的世家浪蕩子,會跟越明珠扯上關係。
越明珠幼時體弱,按照醫囑一直留在江南老宅裡休養。
正巧那時聖上剛剛登基,世家內亂,裴太傅出於種種考量,秘密將嫡子送離上京,前往江南避難。
裴越兩家的宅子就隔了個對門,兩個小孩子互相打過照麵後,便順理成章地熟悉了起來。
之後六年,幾乎形影不離。
直到三年前,裴驚策回到上京。
緊接著,越大人進京履職。越明珠身體已經康健,不必再待在江南,也跟著回到了天子腳下。
上京哪哪都好,但就是不如從前自在。處處都要小心,處處都要避嫌。
他們暫時還沒有訂親,男女有彆,自然不能再像從前兩小無猜的時候那樣相處。
所以每一次見麵,亦或者是每一次收到裴驚策傳來的訊息,越明珠都很珍惜。
知道今日會收到他的賀禮,她提前兩日就開始期待了。
“小少爺說的是申時讓您去西院茶室取賀禮,現在還差了好一會兒,小姐要不先找個地方歇一歇?”
“那現在就先去茶室吧。”越明珠輕聲道,“反正在哪兒歇著都一樣。”
茶室格外僻靜,但越明珠的心完全靜不下來。
她滿腦子都是裴驚策:“他說了有東西送我,也沒說是彆人送的,萬一、萬一……”
雲青接話:“說不定是小少爺要親自送給小姐。”
“那等等、等等,我還沒有想好這次要跟他說什麼!”
一想到馬上有可能見到裴驚策,越明珠心頭鹿撞,一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緊張得來回踱步:
“我關心他在大理寺受沒受苦,他會不會覺得我揭他傷疤?但若不說,豈不是顯得太無情,但大理寺裡麵萬一有什麼機密是我不能聽,他豈不是很為難。”
“不過阿策哥哥看著不正經,其實厲害得很,說不定已經在那裡混得如魚得水,有很多好消息要跟我說。但我若直接表露出信任,他會不會覺得我想得不夠多,並未真正把他掛在心上,然後同我起了嫌隙……”
“隻要是小姐說的,小少爺肯定都愛聽。”雲青笑道,“小姐慢慢想,奴婢先去給您找身新的衣裙。”
做戲要做全,越明珠以更衣為由離席,等會兒回去必須要換一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