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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是裴小少爺的生辰。
有皇後娘娘過問,此次生辰宴較之前更為隆重,庭實千品,旨酒萬鐘,盛大得令人咋舌。
此番聲勢浩蕩,請帖上寫的午時開宴,但剛過巳時,太傅府前便已經是一片車馬駢闐的景象。
回京之後,除開裴驚策三回生辰,越明珠從來沒有來過裴府。瞧見華堂曲宴、冠蓋雲集,她心下隻覺新鮮又陌生。
進門不久,就有下人領著賓客去禮案前登記。
賓客竟然需要先在禮冊上留名,再將準備的賀禮交由裴府下人收好。待開宴後,還會將那些賀禮陸續呈到席上,一一給眾人過目。
這流程比從前繁複許多,遠超越明珠意料。
早知道會把自己這樸素的木盒子拿給所有人看,她就私下再把這東西給阿策哥哥了。
然而現在後悔也來不及,越明珠不願跟著去禮案,隻好先找了個肚子不舒服的理由溜開。
她躲到角落裡東張西望,好半晌後,終於捉住一個麵孔熟悉的小廝。
那小廝替裴驚策給越府送過東西,顯然也認識她:“越姑娘可是有什麼吩咐?”
越明珠掩袖,低聲吩咐:“你把這木盒子拿給你家少爺。”
小廝麵露出難色:“小的在這兒還有急事要辦,來回一趟至少要兩盞茶的功夫,實在走不開。”
越明珠沒想到裴府這麼大,也犯了難。
那小廝察言觀色,看了看她手中木盒,連忙補充道:“越姑娘是不是想私下把這東西給小少爺?”
“小的可以把這盒子偷偷塞到那些賀禮下麵。禮冊上沒有姑娘的名字,這份賀禮就不會貿然呈到席上,隻會私下交由小少爺。”
這聽起來是個好主意。
其他人不知道是誰送的,但裴驚策見到這泥人,一定會心會神領。
她當即點頭,將木盒遞了過去:“多謝啦。”
目送小廝抱著木盒子混入禮案中,越明珠心中一塊石頭漸漸落地。
她準備去席上入座,但沒走幾步,就聽見周圍貴女們聚在一起此起彼伏的議論聲,夾雜著她分外熟悉的名字。
“……任雪韻怎麼還在這兒,鬨成這樣,婚約不曾擱置嗎?”
順著那些人的目光看去,越明珠一眼就瞧見了任雪韻青色的身影。
青衣如竹,耳邊點綴兩顆南珠,典雅又落落大方。
府中貴女爭奇鬥豔,她卻並未盛裝打扮。站在太傅夫人身邊,被襯托出幾分主人家宴客的架勢。
“……這話說的,難道這上京還有誰敢跟裴家撕破臉不成?本來就是任自恒有錯在先,咬碎牙也要往肚子裡吞。”
“我要是任雪韻啊,何止是生辰宴來。我日日都來給太傅夫人請安,叫太傅夫人看看我的誠意。
親弟弟手腳都被小少爺打折了也能一片癡心不改,哪有還不嫁進裴家的道理?”
最後那人的語氣揶揄而諷刺。她一說完,其他人都忍不住掩麵笑起來。
周遭議論的聲音並不算低,完全能傳到任雪韻耳中。任雪韻卻好像沒聽見,臉色不改,走過來同她們打招呼時臉上還帶著笑:“……明珠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越明珠沒想到周圍明明有那麼多人,任雪韻竟然還會先問候她。
她實在不想理會,敷衍了幾句就找借口走開。
等越明珠入座時,宴上已然是顯貴雲集。
主座還空著,等著皇後娘娘親臨。右手邊靠前也有一處紮眼的空餘。
太傅夫人進來瞧見那處空位,沒多說什麼,隻是笑著拉過還未入座的長輩的手,交談片刻之後,自然而然地將人引了過去。
越輕鴻也注意到這一出,意外地道:“大公子今日難得擱置了與吏部侍郎的會麵,原來不是為著生辰宴。”
不過細想在意料之中。裴家兄弟參商之事就差擺在明麵上了,裴晏遲生辰時就唯獨不見裴驚策的身影。如今主客顛倒,裴晏遲不想來也很正常。
何況裴大公子借口充裕。他手中還有南下逆黨一事尚未了結,隨便找個要查案的理由就能推辭掉此次赴宴。
事關國本,怎麼著都比太傅幼子的生辰重要,就算裴太傅在此也不好置喙。
其餘人看出端倪,都默契地緘口不言,如常落座。
又過一刻,裴太傅與裴驚策一同前來。
裴小少爺偏愛濃色,腰金衣紫,衣如其人般張揚又矜貴。
他一出現,所有視線都不約而同地投到他一人身上,周遭再英俊的兒郎也淪為了陪襯。
越明珠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少年跟在太傅身邊,聽太傅低語之後,突然偏頭回望過來,唇勾起,桃花眼微彎,一個眼神就足以叫人麵紅耳赤。
越明珠心撲通亂跳,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裴驚策不是在看她,而是在跟她旁邊的人打招呼。
順著裴驚策剛剛的視線看去,是一個氣度不凡的中年婦人,眉眼間與太傅夫人還有幾分相似。
那婦人周圍有幾個女眷,見裴驚策在看這邊,哪怕知道不是在看自己,也都微微紅了臉。有更甚者大起膽子,借機暗送秋波。
旁人見狀,無不感歎裴小少爺果真是招蜂引蝶。
裴驚策早已經對這些目光與議論習以為常。他收回視線,跟著裴太傅同德高望重的長輩一一問過安後便在右手邊落座。
而後皇後親至,這場生辰宴才算正式開始。
宴上完全依循宮中禮法,莊重得叫人側目。裴小少爺本人對這些繁文縟節卻表現得興致缺缺,全靠太傅夫人時刻提醒著,才沒表現得太明顯。
而後就到了宣讀禮冊,呈上賀禮的環節。見重頭戲來了,眾人愈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世家交往非同小事。誰家送什麼,又說什麼祝賀,貴重與否,親近與否,處處都暗藏玄機。背後牽扯的可就不隻是一個裴驚策,而是兩家乃至兩派間的關係。
最先呈上來的是皇後娘娘精心準備的賀禮,兩株半人高的珊瑚。
紅珊瑚形如烈火,本就是稀世的進貢之物,一株就已經十分難得,竟然直接送了兩株,實在叫人大開眼界。
皇後娘娘道:“原本是打算送左邊這一株的,還是你娘提醒了本宮,你還差一歲就要及冠,也到了成雙成對的年紀,送的東西自然也要成雙成雙最好。”
“為這寓意,本宮才忍痛割愛,將自己宮中那株珊瑚搬了出來。”
太傅夫人連忙接過話柄:“有皇後娘娘這麼深厚的心意,驚策離得償所願肯定也不遠了。”
一問一答,弦外之音幾乎呼之欲出。
裴驚策起身,作揖謝過恩典。
他一向不喜歡虛與委蛇,此時也一樣,就算在皇後跟前也沒多說幾句奉承應和的話。
接著陸續呈上彆的賀禮。雖不如那兩株紅珊瑚稀罕,卻也都是些奇珍異寶,看得越明珠眼花繚亂。
很快,念禮冊的人便念到了任大人的名字。準確說,那份禮是以任四小姐的名義相送的。
長匣打開,裡頭正躺著一把造型古樸的長劍。還未開刃,卻已經能瞧得出來劍光淩銳,絕非凡物。
皇後側目:“本宮疏忽,竟不知道驚策還學過劍。”
裴驚策還沒開口,任雪韻先盈盈起身參拜,答曰:“皇後娘娘有所不知,小少爺曾經不止習過,還不慎弄壞了一把由關西七衛鑄劍大師章赫親手鑄造的寶劍。”
“臣女聽過之後,一直覺得甚是可惜。”
說起裴驚策的舊事,任雪韻的語氣中竟然有幾分旁人融不進去的熟稔。
“好巧不巧,臣女最近得知母家兄弟曾在關西任職,與這位大師有些淵源。輾轉之下,半月前臣女總算找來一柄章赫大師早年鍛造的劍,名曰度關月,取飛度關山之月的含義。”
一直到任雪韻說完,越明珠才知道,那把掉進桃花河裡再也沒見過的劍,原來有這麼大的來頭。
作為罪魁禍首,她竟然對此一無所知。
過了一會兒,又想,還好當時裴驚策回絕了她的提議。
否則她托人苦苦尋覓到的劍,再好也肯定好不過任雪韻的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