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點不高興,逆反起來,“我不是什麼殷川雲氏的人,更不是什麼雲尚書的女兒,我”
“謝。”少年打斷她。
雲渺沒聽懂,歪頭看他,看見他轉過臉,望著她,低聲道:“我姓謝。”
“你叫謝淵?”雲渺抓抓頭發。
她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可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呢?
想不起來了。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天幕一寸寸地變暗,夏夜熙攘的蟲鳴漫上來,漫山遍野的蟬聲如沸。
謝淵背著雲渺又一次經過一棵歪脖子樹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指出,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經過這棵樹了。
於是少年極不情願地承認:“迷路了。”
他停下來,把她放在樹下,從袖口倒出一把小小的竹簽,坐在鋪著落花的地上,單手撐著下巴,微微低著頭,一隻手擺弄著那些竹簽,神情專注,不知道在乾什麼。
“你在乾什麼?”雲渺看他。
“起卦。”回答得很簡短,他懶得解釋。
可是雲渺刨根問底:“起卦做什麼?”
“問路。”謝淵隨口答。
雲渺緩慢地理解了一下這句話。
“你靠算卦來找路?”她瞪大眼睛看他。
玄學不可信啊少年!
她正想嚴肅指出偽科學不可靠,他已經收起竹簽站起來:“算好了,走吧。”
謝淵的步伐很快,並沒有等她的意思,雲渺隻好匆匆忙忙小跑著跟上。
她在後麵追著他的背影,突然隱約記起,方才他起身的時候,身形仿佛踉蹌了一下。
抵達足以棲身的洞穴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隨風拂動的草木沙沙作響,群山之間回蕩著悠長的狼嗥。
一陣夜風卷著山間的涼意呼呼地刮過來,雲渺抱著胳膊在森冷的洞裡跳腳:“好冷好冷。”
話音未落,一件外袍蓋在了她的頭頂上,柔軟的錦緞順著她的頭發垂下來。她甩甩頭發,從底下探出腦袋,伸手抱住這件外袍。
外袍上還殘留著少年的體溫,以及淡淡的不知名的香,味道十分好聞,像是冬日晨間吹落在林梢上的雪,或者雨過天晴後沾著露水的葉子,清冽而乾淨。
溫暖而柔軟的綢緞包裹著她,身體一下子就暖和起來。
“多謝你。”她小聲說。
“不用謝。”
少年頭也不抬,嗓音冷淡,“路途很長,倘若你著涼生病,我還得照顧你,很麻煩。”
下一刻,他忽然又輕輕笑起來,望向她的目光溫和而友好:“不過彆擔心,我會照顧好你的。”
這家夥善變得像是五月捉摸不定的天氣,上一秒還在陰雨,下一秒又天晴。
和這個少年相處久了,有時候雲渺覺得他的笑容有些虛幻,就像是沒有靈魂的一層表皮,甚至連偽裝都顯得不太用心。
可是他的眼眸那麼剔透又乾淨,教人沒有辦法不去相信他的話語。
夜越來越深了。
從山頂上吹來的風透著冷意,沾著潮濕的水汽卷進來。
雲渺抱著那件外袍在洞裡等,謝淵踩著山風從外麵走進來,風卷過他翻飛的衣袂。
他把一堆乾柴扔在地上生了火,攏著袖子坐下來,向後一倒,靠在洞壁上,閉上眼說:“睡吧。”
他說睡就睡著了。
許久,火花“噗呲”一響,在黑暗裡炸出一個火星。
雲渺偏過頭,望向身邊倚坐著的少年。
他微微歪著頭,安靜地睡去。外袍底下是件乾淨的襯袍,如雪般的衣袂紛紛垂落,領口些許淩亂地翻折,露出一抹清秀的鎖骨和頸線,映在火光裡,近乎半透明。
寂靜的光落在他的發梢上。兩簇烏濃的眼睫低垂著,在眼瞼下方投落纖薄的影子。肌膚有種近乎脆弱的蒼白,像是一抔快要融化的雪。
雲渺終於意識到他的狀態似乎不太對勁了。
“謝淵?”她悄聲問,“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身邊的少年沒回答。他陷在昏沉的睡夢裡,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身體隨著微微的喘息而輕輕顫動,幾縷淩亂的發絲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他無聲地咬牙,似乎在承受某種不知名的痛楚。
火星又“噗呲”一響,篝火在風裡熄滅了。洞外猝然亮起一對對幽綠色的光,仿佛一叢叢燃燈的鬼火,在森冷的山風裡漸次亮起。
雲渺打了個寒戰,顫巍巍轉過頭。
——狼!
人跡罕至的山野之間時有群狼出沒,圍捕落單的野獸或是遊人為食。它們怕火,因此生火的時候,狼群不會進攻。
可是篝火已經熄滅了。
“謝淵?謝淵?”
雲渺搖晃著身邊少年的肩膀,試圖把他喊醒。
被輕輕一推,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指骨因為攥緊而泛白,蒼白的皮膚下甚至顯露出青色的血管,呼吸和心跳都變得雜亂無章。
雲渺意識到這時候無法倚靠他了,他的狀態看起來糟糕到自身難保。
她咬了下唇,轉頭看著洞外躍躍欲動的狼群。
其實她完全可以拋下他往洞穴更深處跑,狼群被人吸引就未必會去追她。
況且她依舊堅信這僅僅是個夢,夢外的人似乎無須介懷夢裡人的生死。
可是她又轉頭望向身邊閉著眼的少年。
他對她好得令人不可思議。雖然他的好實在像是彆有所圖,可是那些好仍舊是真實的。
即便是在一場夢裡都如此真實地存在過。
雲渺咬緊牙關,俯下身,輕輕拉住少年蒼白的腕,她記得他的腕上纏著一片刀刃。
她一圈圈把他腕上的紅綾解開,取出那把小刀,用紅綾包裹著末端,緊緊握在雙手之中。
旋即她站起來,麵對著外麵的群狼。
熄滅的柴火發出一聲輕微的劈啪響,一陣山風撩起她的衣袂和發絲。
下一刻,打頭陣的巨狼一躍而起!
雲渺緊緊閉上眼睛,高舉起手中的刀刃。
可是預想之中的攻擊卻沒有到來。
“啪嗒”一聲。
一粒溫熱的血珠滴落在她的額頭上。
突然間,她落進一個沾著初雪和露水氣息的懷抱裡。
一隻有些冰涼的手從背後伸過來,取走了她握著的那把小刀。
雲渺仰起臉。
衣袂在風裡翻飛,身後的少年不知何時醒了。他站起來,一隻手緊緊把她按進懷裡,另一隻手抓著那片一尺的刃。
滴血的刃尖穿透巨狼的心臟。
飛濺的血光濃豔得像是畫師筆下最絢爛的潑墨畫,無邊的風獵獵地卷起少年的染血白衣,昳麗得仿佛一位煉獄歸來的修羅。
手掌輕輕地覆蓋她的眼瞼,他為她抹去額頭上的血珠,動作溫柔得好似一位兄長或者情人。
“彆怕。”他輕聲說,“我說過,我會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