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湘最討厭下雨天。
記憶裡父親犧牲的消息就是在一個雨天送來的,那個時候她年紀尚小,不理解那個叔叔眼底的哀慟,隻聽他對母親說:“嫂子,顧隊為了保護大家……你,節哀。”
節哀兩個字落下的一瞬,母親直接昏了過去。那個時候屋外就落著傾盆大雨,窗子上漫布水痕,她原本坐在桌前畫畫,畫紙上爸爸的樣子才堪堪畫好。
可那天之後,她再也沒有爸爸了。
後來母親生病,將她送到顧家的那天也下著雨。蒙蒙的細雨,小小的女孩子抱著女人的腿,還掛著嬰兒肥的小臉已經哭成了花貓,“念念乖乖,念念聽話,媽媽不走。”
可任由她如何哭鬨,肉肉的手指還是被一根一根掰開。女人眼底噙著淚花,但還是義無反顧地上了車,那條青灰色的路綿延到看不見的儘頭,黑色的車子變成一個小點,最後消失殆儘。
她被一個人丟在了陌生的大園子裡。
再後來,她一個人住在顧家,有自己的房間,被布置得溫馨又漂亮,可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一個人睡過。
她怕黑,怕空落落的感覺,怕暴雨天的電閃雷鳴。
再也沒有爸爸在床邊摸著她的頭,說:念念不怕,爸爸會保護念念,怪獸不敢來。
再也沒有媽媽在雷聲轟隆碾過的時候拍著她的背,小聲道:媽媽在呢。
這個世界好像忽然就隻剩下她一個人。
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討厭下雨天,害怕有雷聲的雨夜。
一如今晚。
窗外又一道驚雷劈下,顧南湘把被子蒙在頭上,整個人蜷成一團。彆說她二十歲的人怎麼害怕打雷,有些反應根深蒂固,就是八十歲也會有應激反應。
一些模糊的畫麵回閃,荒涼的墓園、死寂的病房、瘸了腿的男人……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顧南湘緊緊閉著眼睛,她拚命想要揮去腦中的那些可怖的畫麵,可被攪散的人影不消片刻又一點點重新聚攏。
顧南湘將耳機的聲音調到最大,讓低沉好聽的男聲幫她驅逐掉那些畫影。
人是不是在恐懼的時候就會變得格外脆弱?
顧南湘縮在被子裡,聽著顧肖給她錄的歌,清沉的男聲落在舒適的音域,優雅如提琴。
她好想顧肖啊。
很想很想,想要見到他,想要他在身邊。
如果可以,還想要哥哥抱抱她,像小時候無數次那樣輕撫著她的後背,說:念念,不怕,哥哥在。
即便他們才有過一次不愉快的爭吵。
即便他停了她的卡還不和她道歉。
顧南湘想起到顧家之後遇到的雷雨夜,好幾次她都是一個人縮在房間的角落裡,用被子蒙著頭,連哭聲都不敢太大。
最嚴重的一次她發著高熱躲在被子裡,雷聲每炸過一次,小小的一團身子就抖一下。
最後還是起床喝水的顧肖發現了她的異常。
因為她實在太害怕了,不受控製地嗚咽起來,哭聲越來越大。
那晚,是顧肖陪她睡的。
那會兒他們的關係已經緩和了,顧南湘無比依賴這個哥哥。她抱著兔子玩偶縮在被子裡,微腫的眼睛依然烏亮亮,看著身邊距離她半臂遠的小少年。
“哥哥你不會走吧,趁念念睡著了的時候。”
“不會。”
半晌,顧肖又睜開眼,觸上她烏黑的眸子,依然凶巴巴的兩個字,“睡覺。”
小南湘唇角卻彎起個笑,“好。”
她不怕顧肖了,雖然他有時候說話還是那麼凶。
之後的很多年,每逢雷雨夜,顧肖就會提前抱一床被子來顧南湘的房間。隻是漸漸地他不肯再和她睡一張床,隻窩在房間裡的沙發上。
再後來,沙發開始不能容納他的身高,他便隻能曲著腿將就一夜。
這樣的陪伴持續了四五年,顧肖要去讀大學了,之後每逢雷雨夜,他就會提前給顧南湘打電話,然後電話一整晚不掛斷。
那個時候隔著一道窗子,外麵電閃雷鳴,房間裡卻歲月靜好。顧南湘窩在柔軟的大床裡,聽著顧肖那邊的聲音。
有時候是鋼筆尖沙沙劃過紙頁的聲音。
有時候是指尖快速輕擊鍵盤的聲音。
有時候是很低的交談聲,發音純正的法語,是最好的伴眠曲。
偶爾顧南湘也會鬨騰,“哥,你給我講個故事吧,像小時候那樣。”
“你幾歲了還要聽睡前故事?”
“那你給我唱首歌,法語歌。”
“胡鬨。”
沉默的時間裡,是窗外沙沙的雨聲。
顧南湘好像聽見顧肖喉結輕動的聲音,聽他又問:“想聽什麼?”
好彆扭的男人。
她生出捉弄的心思,“嗯……leaillon”
一首膾炙人口的法語童謠。
顧肖:“……”
半晌,聽筒裡倏然響起男人淺淺的吟唱,低沉的嗓音在靜謐的雨夜落在最舒適的音域裡,按摩著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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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像探索家般為你繪製指南
在你失去方向的時候,它能讓你不那麼害怕
《deho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