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一菲剛才不是有意聽牆角,她隻是想聽聽他的聲音,而他每多說一句,她就更覺得久違和親切。
她很想看看擁有這副嗓音的“白醫生”究竟長什麼樣,這一刻,她看到了。
如果聲音是巧合,那這副眉目呢?
是他嗎?
是他吧。
她幾乎可以描摹出他口罩下的輪廓——冷厲的線條,柔軟的唇。而就是那寓意著為人涼薄的唇,卻說出過無數讓人臉紅心跳的情話,讓當年年少的她憤懣羞窘又心動不已。
最初剛到北京時,她也想過會不會再遇到他,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相信,這座城市真的很大,要在這兩千多萬人裡遇到一個舊人,並不比中彩票的概率高多少。
而就在她幾乎不再抱有幻想的今天,重逢竟然來得這麼猝不及防,但他似乎已經忘記了她。
在說出自己的名字時,她生怕錯過什麼,死死盯著那雙眼,想看他有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然而他連睫毛都沒有顫抖一下,除了盯著電腦屏幕的時間略長,幾乎沒有一丁點的情緒波動。
何婷婷看著這仿佛靜止一樣的畫麵深感無奈。得,又一個被她老板帥呆了的女患者。
再看她老板,還沒在患者的報道名單中找到對應的名字。
這是眼神多不好啊!
看不下去了,何婷婷用簽字筆指了指電腦屏幕上的一處:“這個。”
秦錚點點頭,轉向謝一菲:“哪不舒服?”
謝一菲還以為那停頓的短短數秒是反常,事實證明是她想多了。
或許因為時間過去太久,加之他們當年在一起的時間也很短暫,短暫到在漫長的人生中幾近疏忽一瞬,所以他早已忘記了她這個人和她的名字。
對上他平靜甚至有點麻木的目光,她簡單說明了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她們學校每年三月會有一次教職工體檢,她像往常一樣做了檢查。然後就在幾天前,她忽然接到了體檢中心的電話,說她有個乳腺結節需要高度重視,那邊醫生的建議是,她應該做進一步的檢查。
其實,這個結節幾年前就出現了,當時謝一菲也為此諮詢過醫生,得知隻是小問題就沒再管它。
但是這個電話讓她意識到,情況或許發生了變化。
掛上電話,她重新找到體檢報告關於乳腺b超的那一項檢查結果。
之前隻是匆匆一掃並沒有當回事,這次再看才發現有個很重要的指標和去年並不一樣了——上一次這個乳腺結節分類還是birads3類,而這一次卻是4a。
因為專業的關係她對癌症的了解比普通人多一點,她知道這個指標的變化代表著這個結節目前的惡性概率已經提高到了2到10。
這個比例放在其他事情上或許算低的,但放在衡量腫瘤的惡性程度上,絕對說不上低。
她思前想後,決定換一家更權威的醫院去檢查一下,於是她就出現在了這裡。
“這是我的b超檢查結果。”
這一刻,她覺得他不記得她也好,就單純的醫患關係,她反而不會覺得尷尬和窘迫。
看完她的b超報告,秦錚說:“把上衣脫了。”
剛才在門外聽裡麵人對話的時候,她就知道要有這麼一關。
在多年前,兩人什麼親密的事情都已經做過了,可是多年後的今天,他於她而言是個幾乎陌生的男人。在一個非戀人關係的男人麵前脫衣服,多少還是需要一些心理建設。
但她也知道專業的醫生麵前沒有男女之分,過分的扭捏隻會讓人覺得她矯情。
她乾淨利索地脫掉了上衣。
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空氣太涼,當她暴露在這個診室的那一刻,她不由得戰栗起來。
他停下動作看她一眼,片刻後又繼續……
那雙手還和她記憶中一樣,修長且骨節分明,用力時有微微凸起的青筋,但大約是常年接觸消毒水的緣故,他的皮膚比以前更蒼白了。
他們之間隻有不到半臂的距離。
她聞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還有似有若無的雪鬆香。
冷風透過窗子吹動桌上成筐的掛號單,是這個診室裡唯一的聲響。
她越過他的肩膀去看診室牆上的掛鐘,秒針轉過一圈,以往甚至捕捉不到的時間長度卻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他終於收回手,重新回到電腦前開始敲敲打打。
她趁這空隙迅速整理好了衣服。片刻後,他把打印出來的單子遞給她。
她低頭看了看,隻是簡單的檢查項目,完全看不出她的情況是好是壞。
她不確定地問:“會是惡性的嗎?”
“目前考慮是良性,但還需要進一步確認,可以先做個核磁。”
“做了核磁就能確定了嗎?”
“也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他又看了眼她的b超單,“你這個結節不算小了,而且縱橫比也不太好,這也是b超給出4a的原因,考不考慮手術切除?”
“切除了就沒事了嗎?”她問了個自己都覺得小白的問題。
好在他還算有耐心:“手術切除後,等病理結果出來,就知道有沒有問題了。”
不得不承認,其實她來這裡更多的是想讓自己安心。三甲醫院的醫生見多識廣,或許對彆人不敢輕易下的結論更有把握。
可沒想到結果還是一樣,甚至聽完他的話後她更慌亂了,因為要手術。
“如果不做手術呢?”
“那就定期複查,每三個月一次。你可以再考慮一下,等做完核磁再說。”
臨走前,謝一菲又想到了門外電子名牌上的名字。
明明在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但她還是回過了頭,看向辦公桌後的男人,他正不知跟身邊的人交代著什麼,對她的離開並不關心。
“我能問一下嗎?”她開口,低聲交談的兩人停了下來看向她。
她看著男人:“您是白醫生嗎?”
男人沉默片刻,簡短吐出兩個字:“不是。”
“那為什麼……”
她話沒說完,他身邊的女生已經替他說道:“分診護士沒和你說嗎?今天秦醫生替白醫生出診,兩位醫生都是副主任醫師……”
秦醫生。
她好像隻聽到了這三個字。
秦錚打斷何婷婷:“白醫生在外地臨時有個會診,所以這段時間由我來代替他出診。如果你想找他看病,可以兩個月以後再掛他的號。”
謝一菲點點頭:“我明白了。”
等謝一菲離開後,何婷婷不解地問秦錚:“白醫生要去那麼久嗎?不是就兩周嗎?”
秦錚:“那就是我聽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