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藥劑是治愈他的。
但他太過虛弱,對治療藥劑的反應過度。針管裡的液體湧入身軀時,他修長的手指下意識攏緊,指骨攥得泛白,蜿蜒的青色血管微微浮起,有幾片薄薄的鱗片展現出來。
又迅速消失。
他的手在抖。半個月前,阿妮采集他的血液,品嘗鮫人鮮血的味道時,他也有這樣輕微的顫抖……她垂著眼睛凝望著微顫的指尖,忽然用另一隻手扣住了他的掌心。
麟的身體僵硬了一刹。
阿妮溫暖的手心抵入進去,緊貼他的皮膚。
麟反而更抗拒,他立刻轉變配合的態度,馬上將紮出了一個針孔的手背抽開——沒能抽走,阿妮用力地交握住他的手,關節的形態立刻向鮫人轉變,成年女鮫人的力量鉗製住了他的指節。
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同族在挽留他。
她的指甲是淡淡的粉色,泛著健康又冰冷的光澤。阿妮沒有望過去,她把整支藥劑都打進去,掌下感受到他的手臂肌理緊繃,血管下一陣陣起伏的脈搏跳動。
注射完畢。阿妮把使用過的針管掰斷,用塑料袋卷起來包裝了一下,抬眼看著他道:“九月八號是我入學的時間,在這之前,我們要提前到第八區。”
麟沉默不語。
阿妮靠近半尺:“讓我們回到你應該執教的地方吧,老師。”
那雙湛藍的瞳孔緊縮了一瞬,他抬頭的刹那與阿妮的目光撞在一起。他被這個稱呼刺激到了。
他好像不喜歡被阿妮叫老師。
數日後,阿妮帶他離開了第四區。
這一次沒再遇到什麼意外,隻有在第八區入境時交了大筆的錢,讓阿妮對著那串消失的數字餘額發呆了足足一整天。
哪怕是第八區清新的空氣和充沛的陽光都沒辦法哄好她。阿妮一身低氣壓的重新又算了一遍餘額,瞥向靠著車窗曬太陽的麟。
他睡得十分安靜。
阿妮看了幾秒,麟卻睜開眼斜睨過來,用眼神詢問“有事?”
她遞給對方一個星網手表。
麟有些意外的睜大眼,他接過手表,發現手表裡有各種監測程序,他低低地哼笑了一聲,對這種情況早有預料:“新的控製手段?”
“是啊,老師的身份比我想得更複雜,我不得不擔心。”
麟被叫得渾身難受,又閉上眼:“看那群星盜對我的搜尋態度,也知道家裡對我這麼個人沒怎麼上心了。至於繼承人……聽一聽就夠了。”
“三個億……”
“你要是見過海藍大學,就知道這三個億對於它的投資方不過是九牛一毛。”
看來麟在藍龍家的身份相當微妙啊。阿妮看了他的側臉片刻,腦子裡浮現出一些人類灌輸給自己的狗血戲碼。她道:“這些錢已經是個天文數字了。老師,不要把這個手表摘下來,也不要說一些破壞我們感情的話,你會死的。”
“我們有什麼感情麼?”
“無論是人類還是鮫人,不都總是強調要有愛才能做……”阿妮用那張乖巧甜美的臉,張口馬上要說出一串兒不堪入耳的字眼,此時,車內響起進入海藍大學的提示音,淹沒了她這句話的尾音。
海藍大學……這麼大嗎?
阿妮愣了愣,湊到麟那頭的窗邊去看。
跟混亂黑暗的第三區不同,窗外明亮乾淨,半空中成小隊的飛行監控攝像頭有秩序地巡邏飛過。視野裡改造人的數量肉眼可見的減少,聯合警署的標誌隨處可見。
忽然間,一隻雪白的海鷗飛過眼前。
阿妮的視線被它牽走,海鷗飛掠而過,車輛驟然駛入一條跨海軌道。其他眾多空中軌道都並入進來,有序地越過海洋——
一片深濃的藍色湧入眼簾,撞入世界,鋪滿乾坤。
浪花飛掠,未汙染的海麵上有無數生物的影子從內遊過。阿妮望著粼粼波光的水麵,看了好半晌,才注意到耳畔那道溫熱的呼吸。
她突然擠過來的時候,他就下意識的退避讓開。但空間狹窄,阿妮的手隨意地摁在他腿上,讓麟有些動彈不得的錯覺。
“……很好看,對吧。”他說,“海藍星隻有這裡才能讓人不損傷身體地呼吸,所謂的特級氧氣,在這裡是免費的。”
這裡明明是宇宙人類的發源地之一,但並不是一顆完全宜居的星球。
“宇宙一型人類是在這裡孕育而出的。”他低聲道,“一個遍布各大星域的龐大種族,像是蝗蟲一樣敲骨吸髓地破壞一切,他們得到了太多東西,也遺棄了太多……這顆曾經的母星隻有鮫人的現居地還算純淨。”
“嚴格意義上,鮫人是人類進化出的一個分支。”阿妮貼在玻璃窗上望著下方的海洋,“怎麼聽起來你對他們沒什麼同情心呐?”
“……連生殖隔離都演化出來了,還能算是同族麼。”麟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跟小怪物說這些,他講完這句話,就受不了似的用手捂了一下臉,“我跟你的講話額度已經用完了,現在可以坐回原位了嗎?”
“哦。”阿妮點點頭,“好的,老師。”
“……”
這條路的終點就是海藍大學的信息錄入站。
雖然還沒有到開學時間,但信息錄入已經可以開始自行辦理。到了這裡,周圍的鮫人濃度直線上升,下車後,阿妮也終於見到了真正的女鮫人。
她們的身高跟麟差不多,在一米八左右,跟阿妮轉變而成的樣子高度相似,幾乎都有一雙淺色的眼睛和卷曲的長發。
就在阿妮認真觀察的時候,錄入信息結束的幾個青年鮫人忽然間回頭看了過來,跟她的視線交彙,隨後幾人臉上揚起一半好奇、一半傲慢嫌惡的表情,像是在看什麼臟東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