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拔結束後的第二個月,外界已將她的表現徹底列為變異體的一種。這個身份在狩獵場上不算少見,但依舊受到多個組織的通緝追殺。
理由是:“變異體的存在,侵犯了基因戰士的權益。”
這個月過去的第四天,阿妮解決掉第三夥想要拿賞金的亡命之徒。襲擊一個星海戰士實在是鋌而走險,但寥寥幾樁成功的案例,卻讓很多人失去理智。
她鬆開手,被擰斷喉嚨的屍體砰地一聲掉下去。阿妮擦拭著臉頰上的血,身後的燈忽然點亮了。
麟被吵醒了,他抬起手指按了按眼角,困倦地望著她的身影。她的半個身體都淋著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阿妮把臉頰越擦越臟,回頭看他的時候,露出來有點尷尬的笑容,看起來簡直驚悚得像個殺人狂魔。
麟握住她的手,讓阿妮脫掉外套,他用一種柔軟材質組成的手帕擦掉她鼻尖上的血痕:“我們離開第八區吧。”
阿妮看著他問:“為什麼?這裡有海洋啊,你可以隨時回到海裡休息。你不是本來就睡不好麼?彆的地方可沒有這麼好的特級氧氣和純淨水——”
她一邊說一邊掰手指計算條陳得失,手帕擦乾的血跡留下一道淺淺的紅。
“你太出名了。”麟說,“總是有人打攪我們。我知道一個地方,特彆安靜。”
得失計算到一半,阿妮收回了手:“好。”
阿妮的行動力太高,根據老師的話,兩人即刻動身。她租用了一架小型飛行器,這一次,她開得四平八穩、技巧嫻熟。第八區的蔚藍海洋在眼前慢慢遠去,溫度變冷,滴水成冰,跨過雪山,是一重更高的雪山。
飛行器在山巔降落。這裡空氣稀薄,連信號都斷斷續續。
但這裡居然真的有鮫人居民。老師跟這裡的居民很熟似的,用阿妮聽不懂的另一種語言借住下來。
她沒有彆的工作。她的任務就是陪著麟,幾乎二十四小時留在他身邊。麟在窗前看書的時候,她一邊聽星艦改造的案例,一邊往雪山特有的雪沸爐裡加石頭,這種晶瑩剔透的石頭扔進裡麵,會燃燒起來,散發光和熱。
兩人閒聊。阿妮腦子裡的星艦改造錄入到一半,聽到老師問她:“所以……你到底長什麼樣子。”
她抓住麟的手,把他的手指放在臉頰上:“就是這樣啊。”
麟的目光離開屏幕,屏幕上是《芙蘭星魚類全解》,他抬手用力地捏了一下。
阿妮精致的五官皺了起來,臉頰肉被捏得紅紅的。她看起來那麼可愛,甚至還有點兒好欺負。
她有點不滿地道:“痛。”
麟鬆開手:“這具人類的身體是從哪兒抄的?”
“垃圾窟。”阿妮答,“剛剛有意識的時候,就是從海藍星的土地鑽出來的那天,我偷偷爬了一天一夜……大概是這個時間吧,當時對時間的感知很不清晰,然後爬到了那裡,有一個遭到遺棄的女嬰,似乎是因為白化病這種基因缺陷病被扔掉了。”
麟皺起眉。
“她死了。”阿妮說,“我覆蓋了她的身體,學會了宇宙人類的基礎擬態,變成了她的樣子。然後我被老爹撿回去了……老爹是倒賣東西的,他什麼都賣,隻要能掙錢。活人,死人,還有違禁品。他本來想把我賣了,但是有基因病,人家不收。他又犯病了,決定把我養大給他賺錢。”
“……”麟深吸了一口氣。
身上有大量義體改造的人類,幾乎都患有精神疾病。
“他知道我有點兒不對勁,但是我很會賺錢,老爹也不想問為什麼。”阿妮又把一塊兒白石頭扔進爐子裡,火星呲地一聲迸濺起來,“那你呢?老師,你是怎麼知道這麼個地方的?”
“這是我母親的故鄉。”麟說。
“啊,母親……”阿妮陷入一段靜謐地深思,她說,“不知道我的母親現在在哪顆星球上。”
“她就這麼拋下你?”
阿妮搖了搖頭:“擬態獸隻有雌性,終其一生的目的就是尋找合適的配偶,把種族傳承下去。母親把我獨自留在這顆星球上,那她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們數量太少了,這個名字老師肯定沒聽過,嗯,這麼說吧——我是一頭宇宙星獸。”
麟原本鬆弛的狀態驀然僵住,他瞳孔緊縮,盯著阿妮若無其事的臉。
宇宙星獸,是種族不同且能力各異的一個群體。它們稀少且強大,裡麵分支眾多、縱橫交錯,但無一例外的是,成熟的宇宙星獸幾乎都有能摧毀一顆恒星的力量。
阿妮湊過來,伸手摸上他的腹部。
這是她很喜歡做的一個動作,起初麟還覺得很不適應,但現在他已經習慣對方掌心的溫度。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如果你是……宇宙星獸的話,恐怕就算你打開了我的繁衍鎖也無濟於事。越是強大的種族越難以繁衍,這是生命的詛咒。”
阿妮隻是專心地撫摸他的小腹。她說:“老師,我們再試一次吧。”
麟卻忽然心浮氣躁起來。
“本來就是不行的,你在我身上做得從來都是無用功。”他很煩躁地拍開阿妮的手,“夠了,已經完全夠了,你要研究什麼全都足夠了,你沒必要再虛偽地表演什麼愛情話劇,我們就此分道揚鑣——你去做你的星海戰士,我……”
“你還做得成一個好老師嗎?”阿妮問他,“你隻能隱姓埋名,遠離鮫人的聚集地。這裡是你尋找到的終老之地麼?”
平日裡她都順著自己。麟罕見地卡了一下,隨後說:“為什麼要表演得這麼用心呢?你知道自己在演戲,你把我當成一項任務,我也知道,我配合你這麼久還不夠麼?阿妮,該到你放過我的時候了,該到你跟我提分開的日子……我馬上就要擺脫你,我再也不要看見你。”
阿妮露出意外的表情。不是這張臉,是她本體感覺到了意外,她忘記模擬人類的情緒,呆呆地看著他,好像宕機了一會兒,又或者是經曆了一項任務的慘敗。
兩人都不再說話了。爐火裡的石頭快湮滅,阿妮伸手扔進去一塊新的,火光照亮彼此明滅不定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