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七月的尾巴,中央巡查組終於抵達巴勒莫,伊奧帕總督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與二十多年前墨索裡尼抵達西西裡時的蕭索景象不同,巡查組一行五人受到熱烈歡迎,道路兩旁圍滿了群眾,鮮花不斷地被丟到漆黑的藍旗亞轎車上。
巡查組聲稱來調查1946年發生在西西裡的一場獨立運動,是否有死灰複燃的趨勢。
眾所周知,該獨立運動單純是渴望權力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唐皮杜遭到赫耳墨斯的挑釁,揚言自己能帶領西西裡自由而偉大的一場鬨劇。來調查一場兩年前的、已經塵埃落定案件後續,無疑是官僚主義吃拿卡要的表現。克羅切並未起疑,因為特雷紮曾說過羅馬人對西西裡這塊蛋糕很滿意,他將這次巡查當作二次分蛋糕的信號。一麵暗罵這些政客貪婪,一麵將接待的活計分給吉裡安諾。
事實上,他的大部分精力在尋找潛藏在內部的敵人。展覽會結束,他派手下調查帕薩藤珀的死因,五天過去了,卻石沉大海。
想到這裡,艾波不禁輕笑起來。克羅切的手下已經畏懼赫耳墨斯多過他,不敢透露下達這樁死亡命令的人的身份。這讓她有種扳回一城的快感。
不過,她並沒有沉溺於這根本算不上勝利的虛假快樂,而是讓吉利安諾向克羅切闡明取消柯裡昂家的婚約時,順便表達對赫爾墨斯的不滿——“部下們都懼怕、信服他,根本不把我當一回事兒。”
這位龍頭老大蜥蜴般的黑眼睛盯了吉裡安諾兩秒,咧嘴一笑,語重心長地說:“我們西西裡人,年輕的時候,在朋友、老師的幫助下成長,那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可是人總有長大的一天,我們開始期望成為了不起的人——正如你如今做到的這般,有權、有錢、有威望。這時,長輩已無法庇佑我們,我們要獨自警惕危險。圖裡,我講你看做兒子甚至是孫子般,偌大的財產將來都會由你繼承。我知道你相信赫耳墨斯,將他視作良師益友,你捫心自問,這麼多年,他是否始終忠誠於你?他對你的愛是否如你對他那般?”
這話給吉裡安諾極深刻的印象,回來後,他又複述了一遍,幾人針對這段話逐字逐句地複盤分析。一致認為赫爾墨斯已經完全吸引了克羅切的注意力,他們可以進行下一步行動了。
通過曼妮娜的丈夫佩皮諾,將克羅切這些年犯下的罪證遞交給《統一報》。這份共產黨報紙在工人階級有極廣的受眾。甫一刊登,全國嘩然。民眾對他公然炸毀水壩、搶占種植園、壟斷城市建築許可等行為震驚。
恰巧巡查組在西西裡,麵對全國百姓的期盼,五名有勇有謀、機智過人的公務人員立即進行了嚴肅認真的調查。他們進入了克羅切的住所,大肆翻找,又前往他出生的維拉巴村,調查到他的一些往事——走私、敲詐、勒索、□□婦一名未婚少女。這些內容被一一報道,民眾很憤怒,哪怕是不識字的農民也在鄉紳的朗讀聲中,怒氣衝衝地要求將這個惡棍、流氓繩之以法。
克羅切被看管了起來。
事件又發酵了一周,羅馬傳來消息,將在八月節後,巴勒莫開庭審判克羅切。
溫和的風自在飄蕩,辦事處三層的露台,艾波洛妮亞趴在護欄上,長發披散,白色的睡裙,遠眺陽光中的巴勒莫。
深深淺淺的黃色房屋像潑濤起伏的海平麵,大教堂的巴洛克式圓頂仿佛藍綠色的浮標,獨樹一幟地鮮明。
再過幾天,她就要啟程前往羅馬讀大學。時間過得真快,有些人、有些事好像剛剛發生在昨天,但倏忽之間,像肥皂泡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兩周多的時間,艾波隻回家了一趟,和母親解釋了一番,依然用聖方濟各修道院的借口,實際卻窩在辦事處三樓的小房間,看書或是和小夥伴們商量事情。每天早上走廊裡吵吵鬨鬨的,充滿女孩們的聲音,讓她恍惚回到上輩子大學宿舍時期,也算是提前適應集體生活了。
“艾波!”輕快的呼喚打斷思考,將艾波洛妮亞的遊思扯回現實。
羅莎莉亞在房門外催促:“快走,大遊行要開始啦。”
瞧見她不情願的神色,羅莎莉亞穿過臥室,走入露台,一把將她拉起,說道:“你已經一周多沒有出門啦,再不見見人,呼吸點人味兒,我怕你都要失去社交能力啦。”
艾波想要反駁,她還是和人接觸的。不提樓內同吃同住的大家,她還和皮肖塔、吉裡安諾聊天商量事情呢。但想了想,她沒有說話,任由羅莎莉亞拉著走出房間門。
女孩喋喋不休:“西多尼亞和瑪蓮娜也一起,等下我們順著遊行隊伍走到大教堂,然後一起去那附近親王的彆墅吃晚餐。”
走到一半,羅莎莉亞突然反應過來艾波的衣著,懊喪地大叫一聲,將她推回房間:“我錯了艾波,趕緊回去換衣服。”
將柔軟舒適地棉布睡裙脫下,艾波興趣缺缺地穿上胸衣、襯衫,順手拿了條褲子就往腿上套。
“不不不,”羅莎莉亞打斷道,“今天我們都得穿裙子。”
好吧,艾波知道了,又是團建之類的東西。她很後悔將塑造企業文化的重要性這一節告訴瑪蓮娜她們,如今三不五時湊到一起安排集體活動。雖然對於愛熱鬨的意大利人來說很有趣,但對她來說,委時有些過於亢奮了。
今天是八月十五日,聖母升天節即八月節,整個意大利甚至西歐都放假,巴勒莫街頭會舉辦盛大的遊行,無數座製作精良的聖母像,小到五六十厘米高,大到三四米高,全都會被推著,以大教堂為,穿梭於巴勒莫的主乾道。
馬路上人多得簡直不像話,人們仿佛感受不到炎熱的氣溫,歡呼雀躍地擠在路邊,看著一座座聖母像經過。
上方的空氣熱得流動起來,像是隔著水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