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0日,假期結束的第一天,巴勒莫內務法院前的小廣場停滿了各式車輛。從兩倍工人年薪的菲亞特500,到貴氣豪奢的藍旗亞a,以及由戰時未投產飛機發動機改造的摩托車韋士柏,零零總總,好似整個西西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出席了此次司法審判。
與西西裡的眾多公共建築一樣,法院內裡擁有極敞亮的天井,由數座裝飾有拱門的回廊勾勒而成,用於通風和透光。四角各擺有一盆橘子樹,蓊蓊鬱鬱,為肅穆的場所增添生機,
在這幾盆小樹之間,正方形的天井內熙熙攘攘,圓禮帽、鴨嘴帽、軍帽…各色衣著的男人們聚集寒暄,低聲交流對此次審判的看法。
忽然之間,仿佛上帝按下了靜音鍵,說話聲音漸息。人群深處不明所以的男人順著其餘人的目光望去,待看清那人時,呼吸一窒。
“是瑪蓮娜斯科蒂亞。”
細條紋的黑色西服,v形翻領露出細膩的皮膚,長及膝蓋的短裙下小腿線條優美,身形窈窕性感,如路邊花壇盛開的玫瑰,男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遊蕩。
隨即,在觸到女人沉靜到冷然的麵容,以及她身後保鏢的後,那些窺探的視線悄無聲息地收回。
兩名保鏢一高一矮,外套敞開,行走間露出腰間彆著的一把半自動手槍,仿佛下一秒就會掏木倉殺人,肆無忌憚的作風並沒有因為身處法院而收斂。
這是一個為黑手黨工作的女人,而她的丈夫似乎毫不知情,或不以為意。其中一個男人語氣複雜地說:“真羨慕尼諾斯科蒂亞。”沒有人接話,但實實在在說出了部分男人的心聲。
"斯科蒂婭先生,上午好。“
被人羨慕的斯科蒂婭挽著妻子,衝那人笑著點頭。他整條右手都被截去,空蕩蕩的袖管無法與人握手。
“您代表維拉爾迪局長旁觀嗎?”
“是的,維拉爾迪警督派我前來。”斯科蒂亞得體地回答,“他公務繁忙,委托我前來觀看。他相信法官的判決。”
幾人又聊了幾句,見無法從斯科蒂亞口中打探到有效的信息,悻悻離去。
出於撇清關係的目的,吉裡安諾和皮肖塔都沒有出席,僅艾波洛妮亞跟在瑪蓮娜身後,充做保鏢,不動聲色地觀察周圍的一切。
克羅切在島內根基深厚,不少城鎮的首長由他一手提拔,均為墨索裡尼倒台時被釋放的黑手黨。一旦他失勢,島內局勢極有可能麵臨大洗牌。不少聰明人已在思考後續站隊事宜。
此次庭審的大廳位於二樓,時間一到,大門開啟,眾人魚貫上樓,依次進入。
艾波等人跟隨人群上樓,八月氣候炎熱,樓梯裡又黑又悶,像是披薩爐。
終於走出到了二樓,空間陽光灑落,眼前瞬間明亮清晰,連帶空氣都清新不少。數扇裝飾性拱門,淺肉桂色和白色的浮雕花紋纏繞,充滿新古典主義的美。隔著一根根美麗的廊柱與天井,對麵樓道口出現幾位身著軍裝的美國人。
“沒想到拉龐托也來了。”瑪蓮娜鬆開丈夫的手,示意他先行一步,悄悄和艾波說,“我以為他不敢出麵。”
為首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男人,半禿、中等身材,蓄有有濃密的一字胡——阿方索·拉龐托準將。戰時美國在西西裡島的軍管首長,平易近人,與克羅切保持良好的關係。正是他下令釋放了那些被關押的黑手黨,默許他們占據墨索裡尼政府消失後的真空地帶。他身後跟著幾位意大利裔的軍官。他們的配偶是西多尼亞高級定製服飾的忠實顧客。
他的出現,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
艾波輕聲說:“可能怕紅色陣線反撲,美國人擔心計劃資助的錢養肥了共產黨。他得給國內送回一手情報。”
如今鐵幕已然落下,國家分裂為兩派陣營。《統一報》揭露克羅切罪證的行為到底還是引起了美國人的注意。但這步棋不這麼走不行,原計劃襲擊巡查組、挑起羅馬當局怒火的計劃到底過於凶險。稍有不慎,墨索裡尼時期的悲劇會重演。艾波洛尼亞可不希望憲兵挨家挨戶搜羅黑手黨,搞亂她們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安寧生活。
瑪蓮娜不讚同,美麗的眉毛蹙起:“但出席就代表著他與黑手黨交往甚密,沒道理為了不算正式的命令而賭上自己的名聲。我記得他馬上要卸任了,將這些爛攤子丟給繼任者不好嗎?”
艾波洛尼亞正要回答,夏日微風驀然拂過,一張俊朗而記憶猶新的臉緩緩出現在樓梯口的地平麵。她心臟微微一跳。
邁克爾柯裡昂並未穿軍裝,意式西服熨帖至極,雙排扣的設計顯得他肩寬腿長、胸膛飽滿壯實。可能為了迎合乾練的軍官,他並未佩戴花裡胡哨的口袋巾,僅打了一條與西裝同色的領帶。黑發黑眼,西裝革履,全身似乎隻有黑白二色,乾淨得近乎冷酷,仿佛是光明與黑暗的廝殺。
她一時卡殼,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軍官與他說著話,幾人看起來十分投緣,說到有趣的事,就連拉龐托都停下腳步哈哈笑起來。
艾波洛尼亞收回目光,眉眼低垂,繼續之前的話題,回答道:“是這樣沒錯。但前提是,克羅切是黑手黨。”
瑪蓮娜聽出她的言下之意,臉色倏地變得難看,她說:“所以我們白費力氣?”
是這樣沒錯。而且邁克爾的出現,讓她心裡升起更多不好的預感。
艾波洛尼亞按捺住突如其來的煩躁,安慰瑪蓮娜:”事物發展的規律是螺旋上升的,我本也沒想過一次性扳倒克羅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