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歲的艾波洛妮亞完全看不出性彆。頭發短得能看見頭皮,短袖襯衫和背帶長褲,身後一杆雙筒□□,雖然麵容一團孩子氣,卻無人敢小瞧她。
因為她是赫耳墨斯的弟子。
勃蘭特營地成功解救被羈押農民的事跡,經各地紙媒的報道,讓他們名聲大噪。
投奔的人一日比一日多。有逃兵役的獨生子,沒繳夠征收糧食的農民,還有和艾波大哥哥一樣被按了個黑手黨名聲、家裡沒錢給憲兵好處的少年。人一多,隊伍就不好帶了。來自各個村莊的西西裡人時常因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比如說煮意大利麵時是否要放鹽、是否需要先煎熟肉丸或香腸、意麵醬汁加多少芫荽歐芹或者洋蔥……
吉裡安諾憑借自身的威望和武力暫時壓服了他們。但這並非長久之計,他看得分明,這些人因為畏懼聚攏在他的身邊,最終也會因為畏懼離開他。這不是他想要的隊伍。這位天賦卓絕的年輕人想要傳奇故事裡羅蘭和奧利維那樣驕傲忠誠的同伴。
某天月亮很清晰的夜晚,他向艾波尋求幫助。當時心愛的女孩也坐在一旁的岩石上,隔著篝火,溫柔地看著他。這個問題將暴露他的蠢笨,他有些不好意思問出口,但隨即又覺得這才是真實的他。她應該愛他的全部,包括缺陷。於是他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憂慮。
“你想要一支擁有鋼鐵般意誌的隊伍?”艾波撥弄火堆裡的土豆,搖頭道,“這是可遇不可求、屍山血海堆出來的。”
就在他氣餒時,艾波還是道出了方法。而她的姐姐,在一旁捂嘴輕笑,一剪秋水似的眼眸,對他說了幾個鼓勵的字眼。
吉裡安諾渾身是勁兒地開始帶領隊伍晨練,山路彎彎繞繞、坑坑窪窪,男人們如同一行螞蟻,呈隊列行進在山間。繞一大圈回到據點,他會帶著大家打一套軍體拳,而後兩人為一組對打,培養默契。
這是極為有效的。互相看不順眼的人凝聚成一股繩,在他的帶領之下四處出擊,源源不斷的勝利如同磨刀石,為他們鍍上一層無匹的自信。
裸露丘陵和山脈的縱深地帶是天然堡壘,北至蒙特萊普雷、中至卡爾塔尼塞塔、西至特拉帕尼,儘數為他們的勢力範圍。
勝利帶來了豐厚的報酬,人們信任、愛戴他們。也帶來了危機,巴勒莫當局憎惡吉裡安諾,憲兵卻萎靡不振、喪失與之敵對的勇氣。警方隻能派出密探,期望從內部瓦解這個組織。
計謀在一定程度上奏效。
他們成功策反了吉裡安諾的一位堂兄。也在蒙特萊普雷鎮長大。每周以探望未婚妻的名義前往巴勒莫,將他們的行蹤透露給憲兵。
艾波和皮肖塔先後察覺不對,兩人一合計,特意放出假消息試探。果然,第二天吉裡安諾就在假消息所在的山穀口瞧見了憲兵。
行動不得不收縮,泰拉諾瓦帶人跟蹤調查,用幾個星期時間,將叛徒抓個正著。
“把他槍斃了,屍體丟進山溝裡,”帕薩藤珀嗓音粗啞,露出黃牙,冷酷地要求,“我們不需要惡心的走狗。”
吉裡安諾凝視跪在地上、雙手後縛的青年。自他記事起,這位堂兄就是記憶的一部分。可能沒有和皮肖塔關係那麼親密,但也是一起遊泳、砍樹、惡作劇的情誼。噢,如果堂兄死在他的手上,他有什麼臉麵對父親呢?
他的猶豫是那麼明顯。帕薩藤珀眯起眼睛打量,長滿麻子的胖臉閃過幾絲狡詐的忖度。泰拉諾瓦更為冷靜,痛陳利弊,一門心思為他著想。皮肖塔則麵無表情,並不逼迫他做決定,這是一種聰明的表現。
幾人的表情艾波一覽無餘,她走到年輕領袖的身旁,耳語幾句。
吉裡安諾一怔,背對著眾人,對艾波露出感激的表情。
“將他先押入小屋,晚上,我的軍師赫耳墨斯將親自裁決。”
這是這個名字第一次出現,日後他的威名飄蕩於西西裡黑暗世界,令無數人膽寒。無人知道在最初,這不過是某個小女孩不忍心夥伴邁出殘忍而必要的一步的小借口。
當晚,這位背叛者被綁在樹上,亂槍打死。連綿不絕的木倉聲,如同死神的美妙鼓點伴隨心跳起伏,徘徊在黑暗營地上空,讓人夜不能寐。次日,赫耳墨斯命皮肖塔將屍體丟到死者家門口。整個鎮子都知道這個年輕人死於破壞緘默原則,將吉裡安諾的行蹤泄露給警察,死者父母淪為蒙特萊普雷的笑話。
如果背叛的成本很低,人們會毫不猶豫背叛。這是赫耳墨斯誕生的信條。因而他鐵血無情、睚眥必較,殺儘一切他覺得有威脅的人。
隊伍終於乾淨又強大了,吉裡安諾放開手腳,開始下一步計劃——劫掠西西裡最強勢黑手黨——克羅切。這是一步險棋,但也是必經之路,島內的生存資源隻有這麼多,這些寄生蟲一般的黑手黨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