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渾身變得僵硬,一動都不敢動。
大腦仿佛彈夾裡有顆壞彈的半自動手槍,在發射的一瞬間卡殼,眼睜睜看著她拎椅子到到窗下的書桌前坐下。
艾波羅尼亞沒有理會他,隨手拿了一本書,單手翻開,一邊閱讀一邊吃早餐,視線在字裡行間徘徊。另一隻手拿著殘缺的食物,雲朵似的生奶油夾在胖乎乎的鬆軟麵包內,一口咬下,奶香充盈口腔。
邁克爾坐到餐桌前,拿起擦桌子的那塊布,默不作聲地擦去麵龐的奶油,眼眸深不見底的黑,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吃著沾過自己唇齒的食物。
陽光正好,明亮的光線鑽進方形窗框,滲入勻細的白皙皮膚,落在她眨動著的、似鳥翼般的睫毛,浮光躍金般迷人。樓前有兩棵地中海傘鬆,每當有風穿過半開的窗吹進來,就有一大片樹影掠過她的麵龐。
吃完整個麵包,艾波羅尼亞將手指一根一根地放入口中吮去沾染的奶油,又在一塊白布上蹭了蹭,轉頭對美國人說:“我要去找房東太太問問有沒有空餘的房間出租,你先在這裡等一會兒,如果覺得沒勁的話,就看看書。”
邁克爾點頭,提出要求:“我想要一間臨河的房間,和你這間一樣。每天清晨可以看見朝陽從古老建築後麵升起,金光照亮粼粼的河麵,沒有比這個更美的風景了。”
突如其來的文藝腔調讓艾波多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打什麼算盤。
“預算呢?”她問道。
“符合市場價就成。”又黑又大的眼睛望著她,男人坦誠又自信地說,“你清楚我的身家。”
艾波沒理會他,徑自出門。
門輕輕地合上,世界似乎歸於寂靜,屋裡隻剩他一人。
如同一場精彩絕倫演出的謝幕、一部長篇巨著的最後一頁,濃烈的悵惘和靈魂無處安放的空落如山呼海嘯般席卷。這是婚禮後和她的首次分彆,他麵無表情地坐在陽光裡,感受著心底湧現的、戒斷反應般的強烈失落,一波又一波,邪惡與苦痛交織,仿佛餓鬼在啃噬他的骨頭。
難以想象,下周她開學後,他一整天無法見到她會有多痛苦。哦,不止一整天,他們不會住在一起,很有可能他們會成為一周隻見麵一次的陌生人。哈。
又坐了一會兒,邁克爾終於從糟糕的情緒裡拔出來,環顧四周陳設。
這是一間一居室,他麵前直徑不到一米的小圓桌即為餐桌,距離它不過兩步遠的位置是小巧的書桌,桌旁則是一張一米寬的小床,上麵鋪有深藍色寢具。床尾立著三根木頭組成的簡易衣架,橫杠懸掛了七八套衣服,兩頂帽子搭在豎杆頂端,看起來這是房間主人所有的行頭了。床的對麵、他的左手邊是極小的盥洗室和敞開式的廚房,三孔的灶眼放有一隻小平底鍋,黑醋和橄欖油貼牆站立。邁克爾看了一下日期,又打開來仔細嗅聞,確認沒有變質。
這間屋子確實太小了。他像關在籠子裡的鵝一樣,稍一伸展就會觸碰到邊界。
他得好好想想,如何改變現狀。
從房東太太家出來,艾波洛妮亞先跟著年邁的德盧卡夫人去了三樓。
“維太裡小姐,我和你說,這房間是頂好的。我丈夫還在時,我們一家子就住在這裡。後來他去見上帝和瑪利亞了,家裡缺錢,我才帶著孩子們搬到了一樓。”
德盧卡太太引著艾波往上走。她個子不高,約莫七十歲,穿著半新不舊的圍裙,花白的頭發在腦後團成一個乾癟的髻。
德盧卡夫人說:“你問的、也就是比安奇先生先前住的那間房,剛剛被一個畫家租走啦,預交了一年的房租。”
艾波打量著半新不舊的牆壁,石磚樓梯無破損缺角。這房子質量不錯,保養得很好。
老夫人走在前頭,扶著牆往上走,講述這間公寓空置的原因:“前年開始,這屋子的主人,就是那一家子利比亞人,一直嚷嚷著要回去,但一直沒動靜,我以為他們不會回去,結果聖誕節前忽然要搬走,急急忙忙地將剩餘的租金都給結清了。那我也沒話說,隻能繼續找租客了。”
艾波記得那家子利比亞人,女主人圍著頭巾、男主人彬彬有禮。她忙於學習和社交,和他們無過多交流,並不熟悉。
平心而論,這間公寓確實不錯。整層樓是一戶,有私密性。空間充足,西西裡的夥伴來羅馬時也能有個落腳之處。
但租金是個問題。她根據建築麵積估算這個房間至少得有一百五十平,租金至少是她那小房間的八倍。
思索間,她們走到三樓走廊,入目就是一扇白色的雕花木門。
德魯特太太打開門,彎腰拿了一雙拖鞋給她。
米白的茛苕壁紙、奶白的窗框、淺白大理石地磚,清淡的配色,讓房間看起來亮堂極了。
“這裡是起居室和餐廳,我上個月剛讓小兒子通過壁爐的煙道,儘管用。總共有兩間臥室,一個在這裡,”她指指著拱頂走廊的另一端,“另一間在那一頭,如果你和朋友一起住,可以互不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