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意式濃縮的濃鬱香氣彌漫街頭,弗雷德裡科維拉爾迪踩著第一縷陽光走進慣常去的咖啡館。
外麵並不算冷,但室內暖烘烘的,女店員穿著單薄的襯衣。與保守的西西裡不同,羅馬民風更為開放。哪怕當局對各類違背公共道德的電影、報紙、廣播內容嚴格審查,但在現實生活中,紳士們總是不會拒絕送到眼前的福利。
維拉爾迪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陽光照亮店員嫵媚動人的身體,以及那將他視作老練登徒子的眼神,前西西裡島警察局長咕囔了一聲,藍眼睛從店員那突出的女性特征移開。窗外,土橘色的牆麵斑駁,一隻橘貓慵懶地抻開身子,貼著牆根的光塊走過。
咖啡和牛角麵包被放到小方桌上,女店員仔細觀察了客人的衣著和皮膚,變得認真和殷勤起來。
“先生,您似乎有些無聊。”她開始說。
維拉迪爾看了眼棕金色頭發的女孩,過白的皮膚,灰綠色眼睛過於有心計,像是狡黠的貓。他來了些興致。
“首先,我確實處在一段較長的空檔期,不然我也不會在這個時間來到咖啡館。”說著,他裝似不經意般抬手,露出沛納海腕表,精鋼表殼、深邃表盤,兩根金色的指針像一條斜著的直線——七點三十八分。
他接著說:“親愛的漂亮小姐,我懷著真誠的心情告訴你,眼前的這一位並非你想象中的大人物。事實上,他剛被上司以升遷的名義從原先工作的地方調來羅馬,滿懷激動,以為長久的努力和等待終於得到回報,結果那吝嗇詭詐的上司隻賞了他一個名氣很響的閒職。”
女店員溫情地安慰他:“至少您擁有在這裡享受陽光的快樂。”
“不。”維拉迪爾嗓門不由自主提高,“你有所不知,我在南麵工作了三年。那地方的富人沒有良知,相互狼狽為奸,欺壓窮人。而農民傲氣得像公山羊,冥頑不化,甚至以殺人為榮。”
“所以您改變了自己的轄區,就像大名鼎鼎的吉利安諾一樣,維護了一地的治安?”女店員問道,她對情書幽會之類的浪漫故事不感興趣,反而永遠聽不夠政界時事、秘辛。
“我是說,”維拉迪爾閃爍其詞起來,”我執行的是上司的秘密指示,出於全局考慮,我並沒有像你想象得那樣,四處打擊壞人。如果你像男人一樣多讀些新聞的話,應該知道十一月中旬巴勒莫舉行了一場庭審。在這場庭審上,西西裡獨一套的緘默原則被公之於眾。”
對於自己的繼任者——吉裡安諾,維拉迪爾並無多大的恨意,在他眼裡,吉裡安諾是黑手黨出身,也許他是個真正的英雄,想要改變西西裡,但他手下那幫子人不會願意為他而放棄長久以來的好日子和好用的舊傳統。這才是人性。
“巴勒莫庭審?緘默原則?”女店員佯裝不懂般哄著紳士,她清楚男人無法拒絕向年輕無知女孩科普、以彰顯自身學識的誘惑。
維拉迪爾示意女店員坐下,向她細細解釋緘默原則,對於她驚愕地掩住嘴的行為笑起來,“所以,我作為警督,完全無法得到平民和富人的支持,隻能隨波逐流。”
女店員心下鄙夷,麵上一派溫柔:“這確實很難,您太辛苦了。”
前西西裡警察局長已經放下了謹慎,和一位目光淺顯的女孩聊聊工作,並不會帶來壞影響。他大倒苦水:“嗯。我要平衡各方勢力,還得執行上司的命令,偶爾還得替巴勒莫最大的黑、富人工作,這可不容易,他們一個個狡詐得像貂,又奸猾又膽小……”
“您上司怎麼就看不見您的努力,偏偏辜負您呢?”女店員用一種讓男人覺得她感同身受的、同情中帶著點怨憤語氣說道。
“他什麼都知道,”維拉迪爾目光沉沉地望著窗外某一處,“但為了權力,為了所謂的選票,像擺弄木偶般,輕而易舉就把我騙來羅馬了。”
三個月之前,他在巴勒莫擁有豪華的辦公室、是位高權重的警察局長,哪怕克羅切也要給他幾分薄麵。如今,他龜縮在羅馬的職工宿舍,領著執法督查的虛銜,手下一個警察都沒有,根本沒有人願意聽他的。他是北部人,在羅馬並無人脈,那些大人物完全不給他登門拜訪的機會。
“您如此孤獨痛苦……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維拉迪爾喝了一口咖啡,歎息:“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我不想繼續在羅馬空耗時間?”
“或許您可以和您的上司說清楚。”
“沒用的。他不會將我放在眼裡。”
“您可以告訴他,如果不儘快給您一個好職位,你就把他的一些事說出去。你知道的,大人物總有些不乾淨的地方。”
維拉迪爾悚然一驚:“你是說告訴記者?”
“正是。”
“不不不”嘴上說著否定的詞,維拉迪爾心裡已經在思考可行性,他清楚特雷紮部長想要競選下一屆總理,正在積極經營名聲、積累威望。他先前從未想過出賣自己的上司,可現在聽這女店員一提,他竟覺得十分可行。與其繼續等待,不如主動出擊,他要求並不高,隻想要重新當上警察局長或是其他有職權的官位。
維拉迪爾思考了很久,直到太陽完全照亮石塊鋪就的街道,他招手叫來正在忙碌的女店員,說:“親愛的小姐,你解決了我的一樁問題,雖然對你來說無足輕重,但對我可能意義深遠,我可以給你幾百裡拉的小費。或是去你的老板麵前替您美言幾句。”
“我不要錢。”容貌姣好的女孩笑起來,灰綠色眼睛閃著精明的光,“如果您真心感謝我,不如從我這裡買幾張卡片。”
“卡片?”
維拉迪爾打量著女店員從圍裙兜裡拿出的紙卡片,正麵的聖母像讓他覺得有些眼熟,但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