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夜濃,山穀深處仿佛月影照不到般幽深,近乎枯竭的山水被亂石劈分為無數細小支流,冷風從嶙峋山石間刮過,嗚咽婉轉,好似山獸發出斷斷續續怪叫哭嚎。
微弱的呼喚聲跟著那細弱的潺潺流水聲,以及風哭聲一起,一聲聲,斷斷續續在山穀中傳遞。
“……爺。”
“世子……爺……”
“霍凜……”
“……醒醒……”
在那鍥而不舍的呼喚下,趴在山穀亂石間的一團黑影終於輕顫著打開眼簾。
霍凜睜眼時意識迷蒙,渾身難以動彈,牽情之毒致使經脈以及靈台劇痛,無法流轉內息,毒顎劍的毒麻痹全身,兩毒齊發,竟讓霍凜明明負傷甚重,一時間也感覺不到明顯的痛意。
他被一腳踢下山崖前身手已經因毒而遲鈍,自救不了,是霍七不顧一切飛身撲過來,與他一同墜崖,二人墜落途中砸在一株崖柏上得到了緩衝,霍七眼疾手快抓住一根樹枝——
可這竟是株將死的枯樹,樹枝承受不住重量而斷裂,他們又直直下墜。
這一次好運沒再眷顧他們。
山崖下原本有一條河,因著枯水期,水流枯竭,露出河下的嶙峋怪石,落下來那一刻霍七緊緊護住霍凜,二人因巨大衝擊力分開,當場暈厥。
再次醒來時已是蒼山的深夜,是霍七微弱的呼喚聲喚醒了霍凜。
霍七還活著,呼喚聲也離他不遠!
霍凜咬緊牙關讓身體動起來,艱難挪到霍七身邊。
“霍七。”他嗓音嘶啞。
他們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蒼山險峻,入夜後有野獸出沒,血腥味會將它們吸引過來。
“世子爺……”霍七好似聽不到霍凜的聲音一般,仍舊嗓音微弱地呼喚。
山穀的夜黑如墨,月色被無數向上伸展的枝丫籠罩,像一雙雙枯槁手籠罩在山穀上方,壓得人喘不過氣。
濃夜之下,霍凜辨不清霍七的神色,他伸手握了他臂膀:“我在。”
那呼喚聲一頓,緊接著傳來嘶啞的笑聲,斷斷續續,好似隨時會斷氣一般帶著喘,卻充滿了喜悅。
“您……還活著!”
“……我,做到了。”
聽到此話的這一刻,霍凜神色近乎崩潰。
霍七稍長霍凜幾歲,是侯府撥給霍凜的護衛,霍凜初初開始習武那幾年,霍七還能護他,後霍凜漸漸學成,霍七變成了侍從,信使,跑腿……反正不是護衛。
霍凜不需要護衛。
他潛伏匪幫不帶他,孤身追擊土酋死士也不帶他,此次若不是霍七執意追趕,又會被毫不留情地甩下。
霍凜剛從匪幫回來時霍七曾表露過不滿:“我要是去了,定能護著世子爺。”
當時霍凜挑起眉梢,神色挑剔:“咒我是不是?”
“武功還不如我,被你護,也離死不遠了。”
崖上,付玨那一劍,那一句句步步緊逼的話語破壞著霍凜對親近之人的信任,他將霍凜踹落懸崖時說的最後那句話更像是個詛咒,哪怕霍凜心裡反駁付玨,日後也會對人疑上三分。
可正在此時,另有一人一撲一護,毫不猶豫以命相護,縫縫補補,親身托起霍凜瀕臨破碎的信任人的能力。
“我們離開這裡。”霍凜勉力將霍七架起,後者癱軟無力地靠在他身上。
正當霍凜扶著霍七踉踉蹌蹌準備離開此地時,霍凜聽到了岸邊灌木叢中發出的窸窸窣窣聲。
他以武立身,十幾年勤學苦練的本事不會被一朝消磨掉。
敏銳亦是他對抗危機的本錢之一。
霍凜凝住了身形,視線掃向聲音傳來之處,漆黑一團的岸邊冒出一雙瑩綠的獸瞳,闃寂的山穀裡,他似乎能聽到自己放輕呼吸和岸邊野獸越來越重的垂涎喘息聲。
那野獸從灌木裡躍出來,緊盯著霍凜踱步。
是一頭山中餓狼。
一頭狼出現,意味著這山穀裡很快會有許多頭。
霍凜沉默地將霍七放到巨石旁靠著,矮身從小腿處摸出峨嵋刺握在手中,這期間他一直死死盯著那頭餓狼。
一人一狼於枯竭的河床上緩慢周旋,餓狼時不時跳上巨石,俯視著人尋找捕獵之機。
一旦霍凜移開視線,便是餓狼撲食之機,霍凜亦知。
他故意垂眼,這一瞬野獸一個起躍猛撲過來,霍凜矮身躲過,一隻手趁此時捉住狼頭毛發,另一隻手持峨嵋刺猛刺狼頸。
他手法又快又準,死戰時遲疑就會喪命。
餓狼哀鳴一聲,亦反擊掙紮,霍凜死抓著不放手,他拔出峨嵋刺朝同一個傷處連續猛刺。
利爪抓到霍凜身上,他悶哼一聲,身手稍有遲滯,隨即更快更狠地刺進去。
漸漸地,餓狼不動了,霍凜還在連續突刺,像是一種發泄,鮮血濺了他滿臉,模糊了他眼中的景象,等他回過神來時,餓狼的脖頸已經被刺得血肉模糊。
霍凜粗重喘息著,心跳亦劇烈無比,麵對危機強行驅動起來的身體在危機解除的這一刻發出悲鳴,他痛得幾乎暈厥。
豆大的汗珠淌落,霍凜伏在亂石堆中,以額觸石麵,他大睜著雙眸努力保持清醒,他不能這麼暈過去。
被他殺死的可能是一頭孤狼,更可能是狼群的斥候。
它的出現意味著這裡離狼群領地很近,他不能暈,暈過去後他會死,霍七也會死。
霍凜再沒有力氣殺另一頭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