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崇嫣臉上血色褪儘,她愣愣地望著立於她身前的男子,麵具之下,那雙星眸冰冷且充滿殺意,刀鋒湛湛襲來,割斷了她耳邊的發絲,從她臉側穿過,釘住她身後的一隻大手。
一聲慘嚎響起,幾根斷發落地。
崇嫣僵硬著身子,這才後知後覺,原來殺意不是對著她的。
左呼緹王竟沒死。
“霍……”
‘噗呲’,刀刃狠絕地刺入肉體的聲音,那垂死的羌人才發出一個字,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隻餘含含糊糊地慘吟。
這般含糊,像是被刺中了舌頭,崇嫣心跳劇烈,想轉頭看一眼,卻被一條手臂強硬地圈著,不讓回頭。
控著她後頸的手掌心炙熱,她臉頰貼著的衣料卻泛著絲絲冷意。
霍凜喉結滾了滾,對那羌人道:“大虞有句話,叫禍從口出。”
他又說了句崇嫣聽不懂的羌語。
待他說了那句羌語後,左呼緹王慘吟聲更烈,崇嫣隻覺令人作嘔的血腥氣蔓延開來,她恨不得屏住呼吸,將手指掐得發白,本能地嗅著霍凜身上的冷香好讓自己舒服些。
濃鬱的血腥味刺得她頭痛欲裂,攬著她肩膀的手好似要把肩骨捏碎,昏昏沉沉間,崇嫣感覺圈著自己的男子胸腔震動,因羌人的慘叫發出無聲輕笑。
邪佞且癲狂。
……
霍凜三兩下將車廂側麵踹開,把崇嫣帶到溪邊,脫離了狹窄的馬車廂,新鮮乾淨的空氣爭先恐後地湧入,崇嫣才感覺好受一些。
她坐在草地上抱著雙膝,望著蹲在溪邊淨手的挺秀身影,若有所思。
誠然,她與魏淩遲應當是初見,他義父魏平是她阿兄死敵,他有幾分厭她也是理所當然。
可是,什麼叫做她與西廠親厚,不敢與她過分接近?
這話若是對身為薑少嫻妹妹的她說,自然是對的,她阿兄不會允許東廠之人,或者一個陌生男子接近她。
阿兄之性,魏淩遲身為東廠廠公義子知曉並不奇怪,以此出言諷刺,邏輯是對的。
可魏淩遲最開始喚她沈姑娘,那是什麼時候?
崇嫣閉著眼,一點點地回憶,是了,是他在車廂外,還未見過她之時,那時,他以為她是沈家女。
可後來,魏淩遲跳進車廂,攥著她腕子說的那番刺人的話,那番話是對薑少嫻的義妹,崇嫣說的。
崇嫣摸著自己腕子上被捏出來的青痕,被自己得出的結論嚇到了:
魏淩遲,大概認識她。
那麼,他是誰?
而且他還會羌語……
發愣之際,男子已經淨好手走了過來,崇嫣縮緊了自己,可他看都沒看自己一眼。
崇嫣知道,她不該出聲,他們應像現在這般兩者相安無事等著西廠或者東廠的錦衣衛找過來。
魏淩遲幾乎是虐殺了千裡迢迢押送來京的羌人俘虜,左呼緹王。
可見他不僅不懼殺人,更不懼殺人的後果。
她若識趣,若想保命,應當乖乖的才對。
可是她忍不住——
忍不住對著魏淩遲的背影喊:“霍凜!”
男子身形一僵,緩緩回身,斑駁樹影映在他的臉上,更顯神情莫測。
他乾淨漂亮的指節搭在了雁翎刀上,緩緩收攏。
崇嫣緩了口氣,問:“……魏大人是否認識霍凜?”
霍凜銳利的眼靜靜望著崇嫣,她跟從前大不一樣,嬌嬌怯怯,柔若無骨,昳麗之姿更勝從前,卻漸漸失去靈動,乖巧得不像話。
連那種貨色都差點折下她。
可是變的,又何止她一人。
霍凜緊握刀柄的手又緩緩鬆開,他聲音平穩:“我不喜歡做回答問題的那一個,不如你先告訴我,你與身故的西北世子霍凜,是何關係?”
崇嫣咬了咬唇,沉默下來。
微風卷著葉子,拂過二人衣裙袍角。
半晌,一聲低笑從霍凜唇中溢出:
期待聽到答案的他,太蠢了。
馬蹄急響,最先循著鋒鏑之聲來的是東廠錦衣衛,見著霍凜,紛紛下馬行禮:“魏大人。”
錦衣衛擁著一輛馬車,弱柳從馬車上爬下來,看見裹著車簾的崇嫣,心疼得眼淚直掉,忙將她扶上馬車。
最前方,霍凜掀起袍子,翻身上馬,囑咐身邊人將崇嫣主仆送回伯府,其他人跟他帶著左呼緹王的屍首去皇宮複命。
“大人!”崇嫣喊他。
霍凜勒緊韁繩,隻當沒聽見。
“我不回伯府,我要去皇山寺!”
駿馬嘶鳴,沒有馳騁出去,反而調轉了馬頭。
崇嫣攏著簾布,施施然走到霍凜的馬前:“我還得去皇山寺,為我阿兄的生辰祈福。”
枝頭樹葉簌簌微響,那雙星眸落在少女身上,眼神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