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錯眼的功夫,崇嫣再向前張望,已經不見了呼混耶的蹤影,她輕呼出一口濁氣:沒關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使團逗留上京的時日還長,她決定要把薑少嫻曾背叛左呼緹王的事露給呼混耶,可也不能太刻意。
於是崇嫣收斂心神,對俞似玦客氣行禮:“俞大人。”
自上次暗室一彆,崇嫣與俞似玦再沒私下接觸過,之後雖也有偶遇,可兩人身邊總是跟著人,她視線落在俞似玦斷過的手指上,手指雖有些不好看,到底是接好了。
見四下無人,崇嫣趁機問:“你的手寫字時可還好?”
“托姑娘的福,除卻陰雨天有些痛之外,無大礙。”
那就好,崇嫣點點頭就要往前去,又被俞似玦叫住,男子指了另一條石板路:“姑娘,回宴席的方向是往那邊。”
崇嫣再點頭,剛要開口,眼見有宮中侍婢路過,隻好笑道:“多謝俞大人指路,不過我鮮少來皇宮,這是我阿兄經常走動之地,我想在回府前四處逛逛。”
說罷,她拜彆俞似玦,繼續往前去。
花草幽深,殿宇寂靜,沿路又點著宮燈,不會覺得道路漆黑,崇嫣不知不覺已經走得有些深,她向來對危險有點警覺性,意識到哪怕呼混耶就在前麵也不能再往前走了,她是要誘使呼混耶知道薑少嫻背叛了左呼緹王,不是要自己給羌人送上門。
崇嫣乾脆利落地選擇返回,恰此時,屋簷上影子一晃,簷下掛著的宮燈突然砸下來,驟然滅掉。
崇嫣後退兩步,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啊的一叫。
“上京女人真不禁嚇。”
廊柱後轉出兩個男人,一個身材壯碩,卻喝得醉醺醺,另一個唯唯諾諾,麵有愁色,正是呼混耶和羌族的譯令史。
呼混耶見崇嫣被他故意弄落地的宮燈嚇得瑟瑟縮縮,樂得哈哈大笑,譯令史忙勸阻地嘰裡咕嚕說了一通羌語。
呼混耶痛失父親,又接薑少嫻之令為謝執玉的榮譽鋪路,心頭憋屈,在宴上豪飲。出來透氣,好不容易碰到一女子可逗弄,結果還要受譯令史嘮叨,他哪裡會聽。
既不是大虞公主,又不是皇帝的女人,如何不能招惹?譯令史就是顧慮太多,損了他羌族勇士氣魄,才讓大虞的皇帝晾他們這麼多天。
在他們羌族,他看上的女人隨時可以拉過來行媾禮。
呼混耶大手一揮,蠻橫推開譯令史,嗬斥了幾句羌語。
“呼混耶!”譯令史著急喊一聲。
呼混耶有酒後愛胡來的毛病,在羌庭時就酒後弄死了幾個羌女,左賢王器重他,不予追究,可這裡是大虞皇宮,這裡可沒有器重他的左賢王。
譯令史眼見勸不動,隻好扭頭對崇嫣用大虞話道:“我同伴喝醉了,姑娘快走吧。”
崇嫣本就想偶遇呼混耶,如今事成一半,哪裡會輕易走:“憑什麼是我走,羌族敗給了大虞,你們是來求和的,要走也是他看見我繞道走。”
這姑娘,明明看著很害怕他們,卻牙尖嘴利,說話像長了刺一般。
譯令史一邊拉著呼混耶一邊歎息:“姑娘,您看,我這同伴耍起酒瘋三匹馬都拉不動,你一大虞弱女子,還是快離開吧。”
呼混耶還在一旁咋咋呼呼,嘰裡咕嚕地用羌語叫喚。
崇嫣有些懊惱,她聽不懂羌語,呼混耶也聽不懂大虞話,又不能直接讓譯令史傳話,聽聞羌族重血親之情,使團進京那日呼混耶對霍凜目眥欲裂,就是因為他知道霍凜是他殺父仇人。
羌族力士故意輸給謝執玉就證明了羌族仍為薑少嫻所用,現下,她該如何讓呼混耶也恨上薑少嫻呢?
崇嫣杏眼微轉,靈光一閃,直接出言對呼混耶挑釁道:“喂,羌人,你是不是在用羌語罵我?你以為我就不會說羌語嗎?”
緊接著,她說了句羌語——
“薑少嫻,你將我左呼緹王害得好慘。”這句羌語,她在此宴之前專程趕赴皇山寺,詢問過老和尚靈誨如何發音。
崇嫣裝作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把此話當做一句普通的罵人臟話,挑釁地講給呼混耶聽。
果不其然,呼混耶臉色驟變,雙手捏得咯咯作響,他瞪視崇嫣,用羌語嗬斥:“大虞女人,你說什麼?”
“你、你凶什麼凶,我可是薑督主的妹妹。”崇嫣裝作又驚又怕,點出自己身份。
譯令史頭皮發麻,崇嫣的每一句話聽在他耳裡如同一道道驚雷般,左呼緹王死時這女人竟在場,這女人竟是薑少嫻的妹妹。
薑少嫻的妹妹他們動不得,她既是薑少嫻的妹妹就一定是西廠一派,她不會故意說瞎話害她的阿兄,且這女人聽不懂羌語……
也就是說,這句羌語是真話,左呼緹王死前竟有遺言,薑少嫻對他們羌族用完就扔,薑少嫻也是呼混耶的殺父仇敵之一。
隻是他們羌族到底戰敗了,不從西廠手中牟利還想如何?仇敵有魏淩遲一人就夠受的了。
譯令史此次在使團中除了譯令史之責,還有勸誡呼混耶彆犯渾之責,他見呼混耶像失了理智,忙攔在他麵前道:“呼混耶,冷靜……”
他勸誡的話剛出口,就被呼混耶的大手拽過衣領,他本以為自己會被呼混耶這頭蠻牛丟出去,卻沒承想被拉至他麵前,呼混耶掐著譯令史的脖子大喝:“將我的話譯給那女人聽!剛剛那句話她從哪裡聽到的,是不是我父!”
呼混耶紅了眼,殺氣騰騰,大有譯令史不好好翻譯就擰斷他脖子之勢,譯令史隻好照做。
崇嫣聽了譯令史的翻譯,心知事已成,她裝作懵懂:“那不就是一句臟話麼,我是從一個脅迫我的羌族死人嘴裡聽到的。”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剩下的就讓呼混耶自己去悟,去發現:懷疑薑少嫻,調查薑少嫻,憎恨薑少嫻。
崇嫣不與他們廢話,提了裙擺轉身就走。
“站住!”呼混耶怒喝,追出去動手就要抓崇嫣。
一聲喊傳來:“就是那邊。”
隻見俞似玦帶著兩個宮中侍衛匆匆趕來,兩名侍衛攔住呼混耶,俞似玦走到崇嫣身邊:“崇姑娘!”
崇嫣與他分彆時所說的那番光冕堂皇的話,若俞似玦不曾被崇嫣從暗室救出,不知道她與東廠錦衣衛有聯係可能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