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在批發市場長大、又乾過一年半服裝銷售的千岱蘭來講,說謊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兩年前,她還在深圳的一家電子廠打工,流水線上連軸轉,一天乾十三個小時,一個月能拿一千五;流水線忙得暈頭轉向,一周之內,隻有周六下午有時間休息。
千岱蘭埋頭做滿了六個月,拿到工資後果斷辭職,聽了一個同工廠姐姐的建議,跑去十三行街頭的新中國大廈,去服裝批發市場應聘檔口小妹。
幸好爹媽給了一張漂亮的臉蛋,工廠食堂那吃不飽的飯也鍛造出她的乾瘦身材——檔口小妹需要穿版賣貨,越瘦高,穿版越漂亮。
招聘要求是160—170,體重95斤以下,千岱蘭下秤的時候,非常感激工廠食堂大叔那永遠在發抖、永遠給不飽飯的手。
檔口小妹的工資構成是底薪加銷售提成,底薪四百,八個點提成。開始乾活的第一個月,見錢眼開的千岱蘭,在金錢的激勵下,迅速練出了一張嘴皮子,能把每一個動搖的客人哄得心花怒放,簽單拿貨。往後三個月,她每月到手的工資從未低過三千。
也是這份工作,不僅讓千岱蘭被現在的店老板看中,還讓她練出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腦筋靈活嘴巴甜。
千岱蘭不明白為何葉熙京如臨大敵——說謊而已,他和梁婉茵為什麼這樣緊張?
在她說出那句“本科清華,剛考研到北大”後,葉洗硯笑了。
不是那種嘲諷的笑,是很寬容、放鬆自然的笑。
越說謊越自信的千岱蘭,也挺直腰板,終於能看到葉洗硯的臉;看清後,她呆了一呆,差點忘了怎麼說謊。
要命。
葉熙京怎麼沒有告訴她,他哥哥葉洗硯比他長得還要帥?
雖然是親兄弟,但兄弟倆的長相並不完全相似;葉熙京皮膚更白一些,更倦倦懶懶一些,像貓;可葉洗硯相對更端正英俊些,是那種千岱蘭的父母都會誇的那種正統英俊。
千岱蘭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睫毛。
葉洗硯說:“岱蘭,我記得你似乎還不到十八。”
“7月29生日,按照老家習俗,虛一歲的話,我都快十九歲了,”千岱蘭說,“四舍五入就二十啦,這個年齡,努努力應該也能讀研。”
“即使是二十歲讀研也不多見,”葉洗硯笑,“看來你不僅聰明,學習上也很努力。”
千岱蘭笑:“謝謝哥哥誇獎,沒辦法,天生聰明難自棄。”
她聽見葉熙京在身後深深歎氣。
千岱蘭心想,富二代就是沒見過什麼世麵,說個謊話也這麼緊張。
謊言被發現,隻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
那麼多漂亮的場麵話,大家不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用謊言來維持住體麵嗎?
葉洗硯沒有第一時間不悅,就證明了他想保持這個“體麵”,絕不會拆穿她弄得大家都很難堪——她可不就得趕緊蹬鼻子上臉——啊不,順杆兒往上爬嗎?
這麼簡單的道理,沒吃過苦的好命小孩居然真不懂。
如她所料,葉洗硯果然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很自然地說了些禮貌話,問千岱蘭什麼時候來的,現在住在哪裡;最後提出,他為千岱蘭訂這裡的酒店,已經和經理打過招呼,千岱蘭住的、吃的,都由葉洗硯結清。
是千岱蘭能想象到的、最妥帖的、哥哥招待弟弟女朋友的方式。
他似乎很忙,電話一直響,菜沒吃幾口,就離開去露台接電話;不多時,楊全也跟著去了。
人一走,梁婉茵就問千岱蘭:“你什麼時候還去清華讀研了?你沒上過大學就算了,連校名都能記錯?”
“命運掌握在自己嘴裡,”千岱蘭專心夾菜,說,“你看,他也沒說什麼嘛。”
她很喜歡麵前白瓷細長盤裡擺著的一種菜,兩種薄薄麵包中夾晶瑩碧綠的生菜絲和薄薄烤鴨片,裡麵還刷了一點點微甜微鹹的醬,很好吃,一點都不膩。
隻是一個盤子裡隻擺了八個,算下來一人隻能吃兩個。
千岱蘭吃掉第二個後,惋惜地感慨這道菜一點都不實惠。
那麼大的盤子,那麼少的菜。
喂雞都吃不飽。
“你住酒店也好,”習慣了撒謊精的葉熙京按著太陽穴,“我現在住我哥那邊,你和他在一起,我還真怕他看出我們說謊。”
千岱蘭說:“沒事,我出去住挺好的,你哥應該也怕我們上床。”
梁婉茵安靜一秒,不可思議:“你怎麼能這樣說話?”
“嗯?”千岱蘭抬起頭,咽下口中的油雞樅蘿卜糕,“不是嗎?熙京不是準備申請去英國讀研嗎?這個節骨眼上,應該沒有人希望能搞出人命吧?”
葉熙京撐著手看千岱蘭,笑:“話糙理不糙。”
梁婉茵什麼都吃不下了,她睜大眼睛:“你怎麼可以直接說臟話?”
“啊?’上床’和’搞出人命’也算臟話嗎?”千岱蘭認真道歉,“不好意思呀,我還以為隻有’曹b’和’曹大肚子’算臟話呢。”
葉熙京忍不住了,臉轉過去,一邊笑一邊咳,一邊咳一邊笑。
梁婉茵看起來情況不太好。
她鐵青著臉,想對千岱蘭說些什麼,但又憋得什麼都說不出。
本身就是快言快語的性格,忍了又忍,最後忍不住了,直接說:“葉熙京,你怎麼會覺得她和珂珂像?除了那雙眼,還有什麼像的?彆的不說,珂珂精通英法意三種語言,現在留校做助教,將來就是體麵的大學老師;她會什麼?除了中文還會什麼?千岱蘭,我不是針對你,你很好,但是說實話,你和熙京很不合適。我和熙京一塊長大,也算他半個親姐姐,你不知道,熙京是真的要接葉叔叔的班。你們倆不同,將來走的路都不一樣——葉熙京,彆笑了!”
梁婉茵這段堪比掀桌的話說了很長時間。
在她說話的時間裡,千岱蘭抓緊時間吃東西。
她很擔心,等會吵起來,就沒時間吃了。
“千岱蘭,”梁婉茵很正式地對千岱蘭說,“你應該知道,隻是長得漂亮沒什麼用。”
千岱蘭驚喜地說:“謝謝你誇我漂亮啊。”
說完就夾起一塊蟹黃豆腐,嚼嚼嚼嚼嚼嚼嚼。
葉熙京好不容易止住笑:“蘭小妹還小,你和她說這些做什麼?”
“我不小了,”千岱蘭乾巴巴地咽下,“四舍五入快二十了呢。”
她抓緊時間又塞一口蝦夾溏心,嚼嚼嚼嚼嚼嚼嚼。
“如果隻是談戀愛,那當然沒什麼,”梁婉茵說,“你們之前談,我不也沒說什麼?”
葉熙京終於不悅,製止梁婉茵:“你都說她’廠妹’了,還算沒說什麼?”
“等等,”千岱蘭舉手,奇怪看他們,“‘廠妹’算侮辱嗎?你們覺得’廠妹’不好嗎?”